三
一支小队伍继续在草地里踯躅着。五个人,却只有三双腿在小草墩间移动。
走在前头的是护理员许苓。她的情绪依然那么好,边走边唱着四川民歌:“茅草屋,笆笆门,红苕胀死人……”歌子被她唱得十分凄婉,叫人听了揪心。她背上的背篓里,萍萍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小脑袋随着背篓的颠动摇晃着。
走在她身边的是司号员小秦,他手抓着背篓的带子,却在小心地护持着。
小秦说:“真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唱得真好。要对歌,能把女孩子气死。”
“什么男呀女呀的?”小许瞪了小秦一眼,“你干吗不唱?”
“你当我不会唱?”说着清了清喉咙,唱起来,“冲上前去啊,同志们奋斗!……”实在不大好听,不唱了。
许苓“咯咯”地笑起来。
小秦叹了口气:“自打学吹号,天天拔音,不知怎的就倒了嗓子,唱起来像只公鸭叫。”
“公鸭?”许苓看看小秦,笑得更欢了。
“你总是那么乐和,无缘无故地傻笑。”
“跟同志们在一起,我就觉着打心眼里高兴。”她向小秦靠近了些,放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刚才下大雨那阵,我照顾的那个伤员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可害怕啦。”想起刚才的情景,她还心有余悸,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小秦的胳膊。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人又怎么样?!”
许苓斜了他一眼把话岔开:“你说怪不,见了人,哪管是个三四岁小孩,也就不怎么怕了。”
“可也是。人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就得成群。我就爱吹集合号、冲锋号……哎,你累了吧?让我背会儿?”
许苓摇摇头:“不。连长背个大人,才累呢。”小秦扭头看去。
肖国成的确累了,脚步都有些不稳了,脸像水洗过似的。
曾立标说:“连长,扶我走会儿吧!”
“不!”
“要不,就歇会儿。”
“不!”
“你总是不,不……”
“你不看这天?得赶到个干些的地方。”
曾立标仰头看去。大块的雷雨云正涌过来。
突然,小秦喊起来:“前边有人宿营了!”
前边三四里路的地方,一块不大的高地上,到处挤满了人。有伤员、病号,有护理人员、担架员,还有一些看不出身份的散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显然都是些掉队下来的,临时凑在了一起;又显然没有什么组织领导,人们各自忙乱着。有的在生火做饭,有的忙着搭帐篷,有的在低着头搜寻着野菜,有的像是刚到,正在人堆里寻找着安身的地方。
在一副简陋的担架上,一个伤员躺在那里,身上、腿上几处伤。两个女战士正在忙着给他换药;伤员不时发出凄厉的呻唤声。一个女战士正在安慰他:“同志,忍一忍,……没有药啊!”
不远处,一个战士正把一个病人抱在怀里。病人急促地喘息着:“水,水……”
旁边,几个战士正围着一堆柴火在生火。柴火湿,出一股股浓烟。有人被呛着了,咳嗽着,骂出了声。一个小战士从火边抬起张黑鬼似的脸,眼泪鼻涕地说:“同志哥,别骂,一会儿你就该来求我啦!”他俯下身去吹着。突然,一簇火苗跳起来,人们欢呼着,嬉笑着,把湿了的衣物伸了过去。
在一丛浓密的矮树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认真经营着自己的窝。他把一堆乱草铺平,垫上油布,又铺上一小块毛毯,却又把粮袋、驳壳枪、子弹带围了个大圈,然后舒舒服服躺下来。
一个战士扛着两支步枪,扶着一个头上缠满纱布的伤员走过来,商量说:“同志,挤一挤,让这个同志……”
“什么?挤一挤?这么大个草地偏往这里挤?!”
“他负了伤……”
干部一扬胳膊,那里也缠着纱布。“伤?老子这也不是狗咬的呀!”
战士生气了:“你!……”
干部看看战士的脸,语气和缓了:“好,搭这么个窝也不容易,给一碗炒面就换给你!要不,给件衣服、给块大洋也行。”
伤员笑了笑:“同志,你还挺爱开个玩笑。”
干部正色地说:“谁给你开玩笑?”
战士发怒了,攥紧了拳头。伤员和解地说:“走,咱们另找个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