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日本鬼子着憋嘞!”
又有人说:“捉鳖,游击组才捉他们的鳖嘞!”
“原先三个五个也敢到沟里捉老百姓,唉呀,这下可不敢了!”
“可不敢!”
那些背着行李跑的,把行李放下垫坐,打火抽烟,聊闲天。那些扶着病人的,把病人干脆扶到背风的去处,抓把柴火,支起小锅儿熬开水。妇女们也一屁股在岭上坐下,打开包袱,拿针线活出来作。远一点子的,先是把窝铺拆了,这时候儿又搭起来。都说:
“日本鬼子今儿没劲儿了。”
这时候儿,日本鬼子村边又响了一个手榴弹,人们正立起来望嘞,日本鬼子打山洼里出来,一个跑步就往回翻,抬着的,搀着的,一窝蜂打梁上钻下沟走了。那时候儿,太阳偏西,日本鬼子一个个透着太阳光黄黄儿的,有人还给过了数嘞。
这一仗,满山人们痛快极了,这且不忙说。那在北边打枪的是贾希哲和贾希贤。他们两个都是好枪手,又占的地势高,他们打得好不用说了。那打正东飞子弹的,就是早起就立在那儿不动的两个姓陈的小伙子。他们,一条新枪,一条破枪,两个使枪都是生手,夜儿黑间才叫贾希贤、贾希顺教会的。日本鬼子向东打的时候儿,正冲着他俩,他俩正稳不住嘞,日本鬼子乱了,背冲着他俩。
使新枪的说:“打吧!”
使破枪的说:“等一等,等他们趴好再打。”
使新枪的说:“趴好了。”
使破枪的说:“还动嘞,不好打。”
使新枪的说:“打吧,我瞄那胖子。”
使破枪的说:“我瞄那人稠的地方儿。”
使新枪的说:“打吧!别发抖啊!”
使破枪的说:“你嘴唇皮发白了!”
使新枪的说:“不打紧。打吧!”
他们都有些发抖。第一颗子弹打出去,使新枪的推子弹,叫使破枪的别忘了通一通再打。
“要爆坏手的。”
自个儿打了第二发。打第三发,使破枪的也推子弹了。使破枪的嫌他慢。他们就一边争,一边打。打罢,他们都你埋怨我,我埋怨你:
“没打中。”
老实说,他们打得倒不怎样坏,日本鬼子又近,又挤得羊似的。他们不痛快的是没一枪一个。
那陈国儒,趴在最南的坡头上,趴得不待趴了,看见一个瘦小子赶一群羊打西庄出来。原来,日本鬼子仗着自个儿搜山去了,想必下面没有事儿,就叫这瘦小子把羊赶出来放一放。那刚好!陈国儒也是想趁日本鬼子出来了,到村边看看去的,只是趴在那儿就没看见什么动静,没下去。羊一出来,陈国儒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心也跳了,好容易他才忍住,让那瘦小子把羊赶到东边,避开了军事哨的眼睛,他捏着手榴弹,飞跑下去,向那瘦小子说:
“走你的。”
瘦小子瞥了他一眼,不怕他,也不理他。
“好小子,你不听啊!”
陈国儒一个手榴弹丢过去,没炸着他,羊可给惊散了。瘦小子还没走,是愣住了,打不出主意?还是不怕?陈国儒蹿上两步,说:
“快走!我又打手榴弹了!你受了伤,日本鬼子也不给你治的!”
陈国儒把手榴弹一举,瘦小子扭转身跑了。陈国儒动手赶羊。散了的羊群哪能一时半时聚到一块?他心也跳得过厉害,象猴儿搬玉茭,搞到两个,丢啦两个。又害怕日本鬼子出来。东赶西赶,聚拢五只,一色的大白绵羊。他赶着就走,性急的人才知道羊是走得多么慢的!这时候儿,性子不急的陈国儒也急了,急得满头大汗,也是没法子,又不敢多吆喝。他一下子想起腰上有那朝朝暮暮,晴天雨天,紧紧别在农民身边的镰刀。他赶快拿下来,掉转镰刀把打羊。羊走快多了。
那放羊的瘦小子跑回西庄,跟着跑出来一个日本鬼子。说不清他是要追陈国儒,还是来看是不是瘦小子扯谎,没带枪,又直追。常言说:“那也象,那也不象。”
陈国儒看见有人追他,赶羊赶得更急,把一只羊打得不能走,躺下了。陈国儒舍不得丢它,就把它扛起来。陈国儒是中等身材,比别人胖,腿又短,扛着一只羊,赶着四只,又要快,是挺费劲儿的,但是,日本鬼子终究赶不上他。他赶进山沟里,棉袄棉裤通汗湿透了。
山上日本鬼子就是听见他打的那颗手榴弹才回去的。他怕夹屁股打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