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明天进去,她们还要给我吃席嘞,说是今天来得匆忙,来不及预备,只是便饭。”
老头想了一想,说:
“再好也是梦。”
“那才不是梦嘞,只是眼睛闭了那么一闭,有点象做梦的样儿。我还不是再把眼睛睁开才看见的!刚刚吃完东西,那个当家的女神仙对我说:‘老太爷在请你啦,你快去吧,明天请早。’她的话一完,你就把我吹出来啦。最后一道菜是甜菜。我嘴巴里现在还在甜嘞!你随便问哪个去吧,哪有睁起眼睛见神仙的,总要把眼睛闭那么一闭才行嘛!”
他不得不相信了。但他呻唤了一声,说:
“你都不向她要个金碗!”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就顺口答应:
“我怎么好向人家要。”
“你都不替我带点好吃的出来!”
这更是她想不到的了,只得这样答复:
“她们一个一个伺候着我,我不好意思往荷包里装呵!”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里吃席都时兴包杂拌儿。讲面子的人户,连荷叶都给你预备起。有些人户,还要专门给你包一包让你拿走嘞!你没看到我幺女出嫁那一回么?人家什么都包起走,最后上的一碗连锅子汤,人家也要先把肉片捞起来放到杂拌儿里才喝汤。一顿酒席,他们光是吃饭,连粉条他们都要包回家里去的。那一回,好象你也来过的吧?”
“我哪里来过!我大伯倒是来了的。他说你只给他们吃了一顿小菜饭。”
他争辩起来了。她不想把话扯远,就不和他争辩,又提到葫芦。
“这个葫芦,这么好,是哪里来的呀?”
“哪里来的,我们山背后那个道人送我的。—那回我杀条打条猪,办了三十几桌……”
老头子尽管吝啬,但他是不愿意人家说他吝啬的,所以他又争辩起幺女的酒席来。
“那道人么,我都认得他,他偷我们家里的茄子,叫我嫂嫂还打过他一棒棒,后来他又来偷我们家的辣子。倒想不到他有这么一个宝贝葫芦。”
老头子不管她说什么,也不答复她什么,只是描写他嫁幺女时的酒席多么有排场,描写的劲头那么大,简直连水也泼不进。她只得认识自己的错误—不该莽里莽撞地牵动了他这个无穷无尽的唠叨。她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第二天中午,吹她出来吃饭的时候,她刚要开腔,他怕堂倌听见说话赶了来收他两个人的饭钱,眼睛一鼓,示意她不要开腔。她没有说成。
晚上,她再出来的时候,她刚要说到葫芦,老头子却先开腔了:
“快把杂拌儿拿出来吧!”
这是她意想不到的。她暗暗吃了一惊。但她顺口这么说:
“今天倒是吃的酒席,比昨天好得多,莫说我一个人吃不完,就是七八个人也吃不完。金子的斗碗,玉石的调羹。有一碗扣肉,还有一碗回锅肉……”因为她一边说,一边在想怎么答复他没有包杂拌儿回来,就这样胡扯起这些菜的名字来。
“呵唷,什么酒席?上起回锅肉来了!”老头子的确觉得奇怪了。
“我也这么想嘞,”她一边答复着,一边编话,“那位当家的女神仙是看得透人的心思的,就说,怕我吃不惯她们的酒席,专门给我做了这么一碗回锅肉。”要编的话编出来了,于是答复他没有带杂拌儿出来的道理:“她也看出我要包杂拌儿的心思,就取笑我,说她们那里不象我们府上,是不时兴包杂拌儿的。还说了我好多笑话,说我舍不得你,我真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的人。”
“唉呀,你这个人,脸皮也太薄了!脸皮薄的人总是要吃亏的。是我,手一抹,把脸皮往荷包里一揣,就说:‘不给他包一点回去,我怎么舍得一个人吃嘛!’”
“她说,哪天有空,请你也进去耍一耍。叫我问一问你,哪天去,她们好预备。”
“呵,哪天有空,进去耍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