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笨了!也不想想,要掏多大个洞才牵得出牲口来啊!”
一直说到窑铺跟前。贾希哲从来没有这么不痛快过。陈国儒也不吭气。
一天后晌,没有风,没有雨,太阳也没有。这一向,日本鬼子没搜山。贾希哲提上那条破枪,到山下绕一遭,没想到占日本鬼子的便宜,就向东庄绕去。
绕过山嘴巴,便看见一个日本鬼子打敌占区带来的民夫在一架烟跟前倒腾。一架烟有百十来斤重,东西两庄的人们把烟当宝贝似的。贾希哲多走几步,看见那民夫在那儿东抓一把,西抓一把,贾希哲打心眼儿里疼起,本来他就结巴,这时,话也说不成了。喊了一声:
“不准动!”
那民夫抬头看了看他,咧了咧嘴,以为:
“吆喝什么!还没给你点一把火引着嘞!”
贾希哲急得脸红,费半天劲儿,才说出:
“你,你,庄稼人,也糟蹋庄稼呀!”
急得他忘了手里有条破枪,光站着要和他说理。
那民夫看见他那样儿,脸上青筋暴暴的,脖子也粗了,眼睛要跳出来似的。原来没怕他,没看见手里的枪。这时怕了,也看见枪了。吓得他撒腿就跑。他这一跑,也提醒了贾希哲,举枪就打。又气又急,一枪没打着,就破口大骂。“龟孙子”“鸟”“眼睛长在后脑勺儿上了”“便宜你王八日的了”,一起都骂出来。直骂得看不见,才回头夺烟。这烟不是他的,可闹得他整后晌心眼儿不痛快。直到黑间进西庄,才好点子。
进了西庄,绕了几遭,该出村了,听见一个屋子里在说中国话,他们立下来听。一个人说:
“是嘛,你庄稼人糟蹋庄稼,不打你打谁?”
一个人说:“我不去。你要去,你自个儿去。”
停了一会儿,一个人叹了一口气说:
“你们就不帮忙呀?”
一个人说:“跟你去是挨冤枉打嘛!”
另外一个大声说:“我也是庄稼人嘞!有人糟蹋我的庄稼,我也得打!”
叹气的那个又叹了口气:
“想不到叫游击组小子欺负!”
贾希哲在外边听见,又好气,又好笑。
第二天上午,贾希哲写好一封信,那信上写:
“民夫们,出来吧,我们不杀不打。你要回家,抗日政府还发盘缠,保护你回去。你们里面那个搞烟的人,是不对的。就是他跑出来,也一样,不杀不打;要回家,抗日政府也发盘缠。夜儿黑间,你们在里面争,批评他,我们都听见了。这边地雷厉害,打枪也有准头,跟着日本鬼子跑,不要命啊!”
别人说他写的是一首诗:
你是庄户主,不知庄户苦!
鬼子抓你来,又不跑出去!
放羊吃青苗,砍倒枣儿树,
搞了大叶烟,拿走耪田锄,
光是造活罪,尽把坏事做。
我要不打你,心里又不服;
我要打了你,又是庄户主!
你要跑出来,不打又不骂;
你要回家去,还把路费发。
今儿给你信,明儿要回话。
黑间进西庄,把它打门缝里塞进去。过不了一两天,日本鬼子的民夫,跑出来六七十。贾希哲把他们一个个交到区上去,还告诉他们:
都是庄户主,都是中国人;
你跟我没仇,我跟你没恨;
回家务庄稼,再莫顺敌人。
这几句诗,好些人都记得。
小时候儿,他进过小学,爱看唱本,在墙上编几句诗。办冬学,他是少不了的冬学教员。所以人们就说他爱说诗,贾希哲,真是文武双全,就是不会说话,就讲故事,也是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