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鬼子窗根儿割电线
贾希哲和贾希贤一比,有好些地方儿都不同。贾希哲赶毛驴打集上回来,就跟着毛驴走;贾希贤就歪着身子,坐在驮鞍上。贾希哲赶集,舍不得吃东西;贾希贤赶集赶到后晌,就说进面馆。贾希哲少说话;贾希贤爱笑。贾希哲爱想心事,走道也低着脑瓜儿;贾希贤嘴里藏不住话,走道儿,脑瓜儿挺得高高的。两个人都挺勇敢,一个爱计划,一个爱试试看。他们两个儿在一块儿爱吵,吵一会儿也挺容易好。
所以说,他们正吵着嘞,贾希哲放下碗说:
“别吵了,我们就今儿黑间进日本鬼子电话室里背他电话匣子去。这玩意儿,边区缺。”
人们都不吭气了。一阵子,贾国才叫了起来:
“老天爷!这怎么背?人家屋里的物件!”
众人都不言声。贾希贤想了一会儿,说:
“这有什么,拿个手榴弹就进他屋里去!”
众人都要说什么,贾希哲说:
“下去看情形。”
众人不言语了。
贾希哲别了一把快镰,走前头。贾希顺提着那条破枪,紧跟着。贾希贤别了两颗手榴弹,走后边,狗跟着。当间是陈国儒,把手揣在怀里。三个蹦蹦跳跳的小伙子,走在陈国儒前边。他们就这么下西庄去。哪一个心眼儿里也痛快,连陈国儒也一样。陈国儒就是好,不小心眼儿,他知道贾希哲心眼儿是怎么长的,今天吵,也不是嫌他稀松,他没有给鬼子拉一脊梁。
没给日本鬼子吆喝,他们进了村。远远儿看见电话室院儿里升起红红的火光。贾希贤抢前几步,背着大风说:
“日本鬼子还在享福嘞!”
贾希哲捏他一把,他又退后两步,安安生生地跟着。
到墙外,陈国儒第一个上墙,贾希哲也跟上去。贾希顺他们五个留在墙外。狗在地上打滚。
陈国儒和贾希哲上墙就在墙上贴住了:进不去,又不退回来。—原来,四个日本鬼子正围成圈儿烤火。那日本鬼子烤火,不嫌费柴,一个劲儿往里送,好象没有个完。打完游击,西庄的树,给他们砍了个差不离。因为柴干湿不一样,送进火,一会儿毕毕剥剥地爆,一会儿唧唧区区地叫,明一阵,暗一阵。日本鬼子烤罢脚又烤手,手脚都烤罢就对火坐着。
墙外人们急得不行,又不敢问。狗跑来跑去,直哼哼,摇头摆尾,又趴下啃脚爪子。贾希顺留下贾国才在墙根儿放哨,带着众人到近处去把口子。人都分配定,不放心,又到处去瞭了瞭,听了听,也没什么动静。贾希顺再回到墙根儿,里面还亮着火光,陈国儒和贾希哲还没下来。
贾希哲趴在墙上瞅日本鬼子,看他们怎么着,就一股劲儿瞅着,忘了下来。有时候儿想下来,又害怕响动,惊了日本鬼子。陈国儒见贾希哲不下来,也不下来。
就着一闪一闪的火光,看得见这个院儿不太小,三间冲西开门儿的平房。左右两间没门子。当间一间,想来是日本鬼子自个儿住的,两扇白木门扇掩着,窗户纸也糊得好好儿的。一根电线打窗户里通出来,对角扯着一根发亮的铁丝。墙角落里,黑黑的,有几件破家具,破瓮呀,破柜呀,乱草呀,百么不是。四个日本鬼子都不说话,尽烤火。只看得见三个人的脸蛋儿,一个比一个老。顶老的一个长着渣渣瓦瓦的胡子,想睡觉的样儿。顶年青的一个是一张尖脸蛋儿,挺怕冷。那一个不怎么老也不怎么年轻的是一张四方脸蛋儿,象老是在地上找东西似的,背冲着贾希哲。这一个个儿挺大,肩膀挺宽。贾希哲说:
“这家伙想干什么呀?那个松样儿!”
贾希哲瞥陈国儒一眼,陈国儒死死地看着火。有时候儿,也瞥瞥贾希哲。
老北风刀子似的,脸啊,手啊,疼得不行。墙外的人们象站在水里似的,棉袄棉裤全不顶。墙上的陈国儒和贾希哲连骨头缝儿也给老北风刮进去了。远处山上还白亮亮的,一片一片的雪。日本鬼子还不睡觉去啊!
好不容易,日本鬼子进屋去一个,墙上两个人都松一口气。半天进去一个,半天又进去一个,最后一个,就是背冲着贾希哲的那一个,看着火势儿慢慢弱了,还出了一阵子神,才立起来,进屋里去。没人了,风刮得火星子满院飞。唉,真是核桃要得十年栽啊,慢工作出细活来!
又等一阵子,贾希哲猜想日本鬼子睡着了,打手势叫陈国儒往下跳。陈国儒也巴不得,往下跳就往下跳。脚还没落实地,脖子挂住了,吓出一身冷汗,在这么冷的天气!一愣,也落地了。
贾希哲一跳,轻轻落地,直奔窗户上**。看见陈国儒在那发愣,以为他不知干什么好嘞,咬耳朵说:
“先割电线!”
一看那样儿不对劲儿,猜中了八九分,又说:
“不怕,那是电线,不吃紧,你先没看着。软电线,边区缺,比电话匣子还缺。先割了它,再背电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