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倒了您的爹爹吧!亲家公!什么是坏的路呢?’先生,我当时便这样地生气起来了,‘您是想将您的汉生约束得同您自己一样吗?一生一世牛马一样地跟人家犁地耕田,狗一样地让人家赶出去吗?唉!你这愚拙的人啊!’先生,我当时只顾这样生气,却并没有看着他本人。但当我一看到他被我骂得低头一言不发,只管在拿着他的衣袖抖颤的时候,我的心便完全软了。
“我想,先生,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怜无用的人呢?他为什么要生到这世界上来呢?唉,他的五六十岁的光阴如何度过的呢?于是,先生,我就只能这样温和地去对答他了:‘莫多心了吧!亲家公,莫要老是这样跟着您的汉生了,多爱惜自己一些吧!您要再是这样跟着,您会跟出一个坏结局来的,告诉您:您的汉生是用不着您担心的了,至少比您聪明三百倍哩。’唉,先生,话有什么用处呢?我应该说的,统统向他说过了。他一当着你的面,怕你怕得要命;背了你的面,马上就四处去跟着、赶着他的儿子去了。
“关于他儿子所做的事,大家都知道,是无论如何不能够去告诉他的。因此我就再三嘱咐汉生:不要在他爹爹面前露出行迹。但是,谁知道呢?这消息是从什么地方走进他耳朵里的呢?
“也许是汉生的同伴王老发吧,也许是曹三少爷和木匠李金生吧!但是后来据汉生说:他们谁都没有告诉过他。大概是他自己暗中察觉出来的,因为他夜间也常常不睡地跟踪着。总之,汉生的一切,他不久都知道就是了,因此我就叫汉生特别注意,处处都要防备着他的爹爹。
“大概是大前年八月的夜间吧,先生,汉生刚刚从我这里踏着月亮走出去,那个老年的愚拙的家伙便立刻跟着追到这里来了。因为没有看见汉生,他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我的身边。然而,却不说话。在大的月光的照耀下,他只是用他那老花的眼睛望着我,猪鬃那样的几根稀疏的胡子,也轻轻地发着战。我想:这老东西一定又是来找我说什么话了,要不然他就绝不会变成一副这样的模样。于是,我就立刻放下了温和的脸色,殷勤地接着他。
“‘亲家公啦!您来又有什么贵干呢?’我开玩笑一般地说。
“‘没有什么,亲家公。’他轻声地说,‘我只是有一桩事情不……不大放心,想和您商量商量就是了。’
“‘什么呢,亲家公?’
“‘关于您的干儿子的情形,我想,亲家公,您应该知道得很详细吧!’
“‘什么呢?关于汉生的什么事情呢?嗳,亲家公?’
“‘他近几个月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亲家公!常常一个通夜不回来。’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亲家公!他说不定是跟着什么坏人,走到坏的路上去了。因为我常常看见他同李木匠和王老发他们一道。要是真的,亲家公,您想:我将他怎么办呢?我的心里啊……’
“‘您的心里又怎样呢?’
“‘怎样?唉!亲家公,您修修好吧!您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似的!您想:假如我的汉生要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有命吗?我不是要绝了后代吗?有谁来替我养老送终呢?将来谁来上坟烧纸呢?我又统共只有这一个孩子!唉,亲家公,帮帮忙吧!您想想我是怎样将这孩子养大起来的呢?别人家不知道,您总应该知道呀!我那样千辛万苦地养大了他,我要是得不到他一点好处,我还有什么想头呢?亲家公!’
“‘那么您的打算是应该将他怎样呢?’先生,我有点郑重起来了。
“‘没有怎样,亲家公。’他说。这家伙大概又对着月光看到我的脸色了。‘您莫要生我的气吧!我只是觉得有点害怕,有点伤心就是了!我能将他怎么办呢?我不过是想……’
“‘啊—什么呢?’
“‘我想,亲家公,您是他的干爹!只有您的话他最相信,您又比我们都聪明得多。我是想……想……求亲家公对他去说一句开导的话,使他慢慢回到正路上来,那我就……亲家公啊……就感……感……您的恩……恩……了。’
“唉!先生!您想:对待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