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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第1页）

四

“并且我还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得酸硬起来了。这时候我因为怕又要刺痛了他的心，便不愿意再追上去说什么。我只是想，先生，这孩子到底怎样了呢？唉，唉，他完全被曹德三的好听的话迷住了啊！就是这样平静了一个多月，大家都相安无事。虽然这中间我那愚懦的亲家公曾来过三四次，向我申诉过一大堆一大堆的苦楚，说过许多害怕和担心的话。可是，我却除了劝劝他和安慰安慰他之外，也没有多去理会他。一直到前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那第二次祸祟的事，便又突然地落到他们的头上了！那一晚，当大家正玩龙灯玩得高兴的时候，我那干儿子汉生，完全又同前次一样，匆匆地、气喘吁吁地溜到我这里来了。

“那时候，我正被过路的龙灯闹得头昏脑涨，想一个人偷偷在屋子里点一支蜡烛看一点书。但突然地给被这孩子冲破了。我一看见他进来的那模样，便立刻吓了一跳，将书放下来，并且连忙地问着：‘又发生了什么呢，汉生？’我知道有些不妙了。

“他半天不回话，只是睁着大的、黑得怕人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

“‘怎样呢，孩子？’我追逼着，并且关合了小门。

“‘王老发被他们弄去了，李金生不见了！’

“‘谁将他们弄去的呢？’

“‘是曹—曹德三！’他仅仅说了这么一句，两线珍珠一般大的眼泪，便滔滔不绝地滚出来了！

“先生，您想！这是怎样的不能说的事啊！

“那时候，我只是看着他，他也牢牢地望着我。我不作声，他也不作声！蜡烛尽管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摇得飘飘动动！可是，我却寻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我虽然知道这事情必然要来了，但是，先生，人一到了过分惊急的时候，往往也会变得愚笨起来的。我当时也就是这样。半天，半天……我才失措一般地问道：

“‘到底怎样呢？怎样发生的呢？孩子！’

“‘我不知道。我一个人等在王老发的家里，守候着各方面的信息，因为他们决定在今天晚上趁着玩龙灯的热闹，去捣曹大杰和石震声的家。我不能出去。但是，龙灯还没有出到一半，王老发的大儿子哭哭啼啼地跑回来了。他说：“汉叔叔，快些走吧！我的爹爹被曹三少爷带着兵弄去了！李金生叔叔也不见了！”’

“‘这样，我就逃到您老人家这里来了！’

“‘唔……原来……’我当时这样平静地应了一句。可是忽然地，一桩另外的重要的意念，跑到我的心里来了，我便惊急地说，‘但是孩子—你怎样呢？他们是不是知道你在我这里呢？他们是不是还要来寻你呢？’

“‘我不知道……’他也突然惊急地说—他被我的话提醒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寻我，我怎么办呢？干爹……’

“‘唉，诚实的孩子啊！’先生，我是这样吩咐和叹息地说，‘你快些走吧！这地方你不能久留了！你经历太少了啊！走吧，孩子！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躲避一下！’

“‘我到什么地方去呢，干爹？’他急促地说，‘家里是万万不能去的，他们一定知道！并且我的爹爹也完全坏了！他天天对我啰唆着，他还羡慕曹三首告得好—做了官！您想我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先生，这孩子完全没有经历地惊急得愚笨起来了。我当时实在觉得可怜、伤心，而且着急。

“‘那么，其他的朋友都完全弄去了吗？’我说。

“‘对的，干爹！’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人哩！我可以躲到杨柏松那里去的。’

“他走了，先生。但是走不到三四步，突然又回转了身来，而且紧紧地抱着我的颈子。

“‘干爹！’

“‘怎么呢，孩子？’

“‘我……我只是不明白，人心呀—为什么这样险诈呢？告诉我，干爹！’

“先生，他开始痛哭起来了，并且眼泪也流到了我的眼眶。”

“我，我，我也忍不住了！”刘月桂公公略略停一停，用黑棉布袖子揩掉了眼角间溢出来的一颗老泪，便又接着说了，“‘是的，孩子。不是同一命运和地位的人，常常是这样的呢！’我说，‘你往后看去，放得老练一些就是了！不要伤心了吧！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了。孩子，去吧！’

“这孩子走后，第二天……先生，我的那蠢拙的亲家公一早晨就跑到我这里来了。他好像准备了一大堆话要和我说一样，一进门，就颤抖着他那猪鬃一样的几根稀疏的胡子，吃吃地说：‘亲家公，您知道王……王老发昨……昨天夜间又弄去了吗？’

“‘知道呀，又怎样呢？亲家公。’

“‘我想他们今天一……定又要来弄……弄我的汉生。’

“‘您看见过您的汉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