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找你们咧!”她马上凑到小胖耳朵上低声说,“我担心的是彩霞,会搜她的。你没听说么,铁工厂抓了人啦!”
“你也听到了啦。且别管人家的事,你的那个呢?打算怎么搞?”小胖问。
“我有办法,你不消管我的事。我担心彩霞那一卷会出麻烦。那些鬼婆娘会缠她的。”
“你就能带?”胖妹疑问地瞅着文英,又附在她耳朵上说,“我怕你也带不进去,把它给我吧,小心点好。让我想法子消了它。今儿个,不能带进车间啦!”
“你放心!是抽着搜,我算准了:决不会抽到我身上来。你和彩霞就保不住啦!想想昨儿夜叉婆那副鬼相,她会放松你么?你没带那个吧?”
小胖笑了笑,没说什么。文英又说:
“彩霞平日一张嘴不饶人,那些婆娘恨死她。我真替她担心。你把她找来,东西都给我带进去。我不会出事的!”
小胖笑瞅着文英,说:“你不消管彩霞,我刚才和她碰过头了,她有她的办法。”
“是么样办法?”文英高兴得扬起眉毛,睁大眼睛问。
小胖看了看四周,说:“等有工夫再告诉你……这里怎么好说。我只担心你带不进去,还是给我罢!”
文英有些生气了,嚷着说:“瞎诳!你看罢!要不管彩霞,那我就先进去啦!”文英抛开胖妹,赶忙提起脚步往厂门前挤去。好容易她挤入了正往厂里边涌的那股人流中……人群又停止不前了。她这才看清:在工厂的大铁门里,工头们,象城隍庙里的判官小鬼一样,站成了两排,对着走进厂来的男女工人的面孔一个一个死盯着。有的,他们瞧瞧就放了进去。一会儿,又堵住了好几个人,把他们拖到一边来搜……
“那不是郑芬么?”文英旁边一个姑娘说。
果然,文英看见老是在太阳穴上贴两块头痛膏的工头李三姐,正在芬芬身上摸哩!芬芬气的把嘴噘得老高。文英想:芬芬平日老跟彩霞一起玩,这是沾了彩霞的光,不然的话,不见得会搜她的。
前面的人流又晃动起来了,文英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越靠近厂了,越跳的利害。可外面还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跟着人群,走近了厂门。她走到刚把芬芬放走的李三姐和张大婶旁边,停步不前了。那态度好象是表示:“你是不是需要搜一搜我呢?那么,请吧!”
李三姐一副苦脸,好象很头痛的样子,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和中指,按了按两额上贴的太阳膏药,瞅了文英一眼,又看着张大婶,问:“这一个……是么样呢?”
“走罢,走罢!杨文英,没你的事,莫在这里挡路!”得过文英不少礼物,才答应把她介绍进厂的女工头张大婶,对文英挥着手,叫她进去。文英就提起脚步,从容不迫地、慢慢地走进院子里去了。她身上的那卷传单也随着她平安地进厂了。她止不住好笑自己:“瞧你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啊,心都要跳到口里来了!”
马上,文英想到趁工头们现在全部集中在厂门口,车间没有她们,又是交班的混乱时候,正好把传单散出去。于是她决定先散了传单再去接班。就装作急于要上茅房的样子,先到了茅房里。茅房这时没人,她把一卷传单从裤腰上解了下来,按她早想好的安排,先拿出一张,打算在自己饭篮里取几粒饭,把它贴在墙上。但忽然看见墙上有几个图钉,那是从前钉厕所规则用过的,就赶忙拔了下来,用两个图钉钉住了一张传单在墙上,还留了两个在手里,走出了茅房。她按着预定的计划,装作找人的样子转进了粗纱车间。车间里,已经进来了的女工,正和没下班的晚班女工纷纷谈论厂门口搜身的事。文英趁没人注意,就在两台机车上放了两张。出车间时,看见周围没人,又赶忙用剩余的那两个图钉钉了一张在门上。然后在走廊、过道和楼梯口也放了几张。总之,一切都按她的计划散完了。才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就迅速地完成了全部任务。她自己也奇怪:怎么今天手脚这样麻利起来!散完传单,她觉得身上象是卸下了一挑重担子,忽然轻松了,就赶忙走到自己的车间去接陈毛妹的班。
原来胖妹今早也起了个早,带了几张传单在身上,准备散到车间去。一到厂门口,听说“搜身”,她想:“糟了,看昨天那种情形,李夜叉再也不会放松我的,得在厂外散了它才行”。
这时,人还不多,她赶忙退出了人群。但是把传单散到哪儿去好呢?送回家去再来又怕来不及,而且她觉得自己还有责任要赶快替彩霞和文英想办法。她站着踌躇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从家里到工厂来必须经过的那个小小的菜市。
菜市离工厂不远,她赶忙跑到那里。这时,菜市还几乎没人。天也没大亮,黑沉沉的。她赶忙在几张空肉案子上放了几张传单。忽然看见西头大柱子上有两个钉子,她情急智生,觉得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瞄着左近没人,就赶忙把一张传单和一张漫画挂在那两个钉子上了。再走过去,一个卖豆腐的妇人,刚把她的摊子支起来,又帮她侧旁一个女人支摊子去了,小胖赶快也在她的摊子上放了两张,就一闪溜走了。
小胖回到厂门前来,先找到了彩霞。
彩霞在小姐妹中,今早算是到厂门口来得最早的。先听说厂门口搜身,马上又看见厂门口站着两排凶神恶煞的男女工头,就犹豫起来,她再也没有想到会有早上搜查的事。她的传单就随便放在饭篮子里。
早上吃饭的时候,看见桌上还有妈妈昨晚垫鞋底剩下的浆糊和破布。心想,如果能把传单用浆糊贴在墙上多好!就顺手挖了一团浆糊放在一小块布片上,把它们放到了饭篮子里。饭篮上,照例是盖了一条预备擦汗洗脸用的毛巾。
现在,怎么办呢?只要随便把毛巾一掀,就什么都要兜出来的……她闷了半天,想找姐妹们商量。在人群中,横冲直闯找了好半天,没找着人。她想,我就散在厂外不行么?反正都是我们厂里的人看啊。过了好半天,她才遇到了胖妹。
“糟糕,带不进去啦!”彩霞皱起眉头,翘起嘴唇对小胖说,“我想散在外边,这儿尽是人,散了它,不是也好?”
小胖止不住笑起来,心想:“怎么都是一样想法啊!”她没把自己的事告诉彩霞,只说:“外边人挤挤的,好散么?”
“总会有办法的!”彩霞说,“未必真的就给这些婆娘整住了!我才不信邪!”
正说着,金梅、金秀姐妹两个从人中间挤过来了。姐妹俩知道了搜身的事,正惦着彩霞和文英的传单。小胖让金梅姐妹俩帮彩霞的忙,在场外解决那卷传单,自己就找文英来了。看见文英有那么大决心把传单带进厂去,止不住从心底高兴。但还不那么放心,她伸着脖子,死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紧盯着向厂门口挤去的文英,直到望见她从张大婶身旁停了一会又从容走了进去后,才透过一口气来,心里落了实。她又重新去找彩霞和金梅姐妹三个。她在人群中间窜来窜去,窜了好半天,也没发现她们。
彩霞、金梅、金秀三个人原是在厂门外人群最拥挤的中央,她们觉得这儿不好下手,就往外挤,到人群比较稀疏的地方去。这儿,有些卖烧饼油条的小贩在兜生意。她们三个商量好,让金梅姐妹找两个烧饼贩子买烧饼,故意挑挑拣拣找麻烦,彩霞就趁机会飞速地把传单放了两张在烧饼篮子里。她们跑了几个卖东西的小摊子,一连这么干了几次,最后只剩得一张传单了,这是彩霞有意留下来的。她们挤回到工厂的高墙下,离厂门才一丈多远,那儿贴着那张以反动头子吴佩孚出名的“形迹可疑,格杀勿论”的杀气腾腾的布告。彩霞对着告示瞅了一阵,忽然笑起来,她心里出了个好主意,于是轻轻告诉金梅姐妹俩,教她们尽管讲话,别看她,挡住她,别让人看见她手里的动作。
约有三分钟后,金梅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彩霞一眼,只见彩霞还象往日一样,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调皮地笑着,背靠着墙,一只手反放在背后,好象是保护她的大辫子。金梅感到奇怪:“彩霞究竟在搞什么鬼呢?”刚想问她,彩霞举起一只手挥动着,一边笑嚷着说:
“走罢,走罢,我们也挤上厂门口去。再挨,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金梅等彩霞一走开,发现有张传单贴在吴佩孚的大告示的下角,把吴佩孚的大名正好盖住了。她点头赞许地瞅着彩霞,欢喜得笑出了声来。
彩霞看见金梅的神色,知道金梅已经看见了那张传单,和她一道享受着这个工作成功的快活,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于是彩霞、金梅、金秀三人有意分散开,准备各自挤进厂去。
等胖妹发现彩霞时,彩霞是在厂门里,正站在张大婶旁,笑眯眯地听任张大婶搜她。胖妹马上明白:彩霞一定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心里得意得很呢。否则她会噘着嘴,怎么样也要跟她们顶几句,没这么好脾气的。“鬼丫头,差点把我急死了!”小胖心里笑骂着说。
轮到小胖也挤进了厂门,挨李夜叉搜身的时候,她也和彩霞一样,止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