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刚合上眼皮,听到外甥说话,醒了,赶忙高声回答道:“没有事,一点小伤风,文英这丫头,大惊小怪做么事!”
“发烧哩!还说明天要游行去!”文英告诉柳竹说,“你来得正好,看游不游得嘛!”
柳竹跨进里屋,走到舅娘床边,伸手摸了摸舅娘的额头和两手,沉吟半晌说:“好象烧得很高啊!”
“不要紧,着了点凉,刚才文英给我熬过姜汤喝了,明早就好了!”
“明早好了,还要游行去,是不是?”柳竹笑着逗舅娘说,“这股子精神倒不错,可是……太蛮气咧!”
柳竹走到外屋来,细声对文英说:“头上手上都滚烫的,烧得很高咧,恐怕你那碗姜汤不顶事。我去买几片阿斯匹林来,辛苦你多等一会儿。”
“不要买什么啦,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的!”姨妈听到了外屋的谈话,大声反对说。两个青年没有理会她的反对,继续商量着。
“哪里有卖呢?”文英焦心地问。
“长街就有。没关系,我飞去飞来,很快!”
“并不近啊!”文英觉得很为难:为姨妈治病,希望他去买。可是这么寒天黑夜,又知道他一定已忙累了一天,让他去买,心里又很不过意,犹豫着说:“你看,我再熬点姜汤好不好?”
“喝那么多辣水不中用!”柳竹笑了笑,拿起雨伞,开开房门,回过头又说:“我走路飞快,一会儿就来,辛苦你多等一下!”说完带上门走了。
“从容点走,路上泥烂,小心滑倒咧!”文英追到门口,对着寂静而黑暗的门外嘱咐说。
好半天,睡在**的大姨妈叹了口气,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说:“这伢……嗯,你说罗,真教人心疼咧!黑漆半夜……淋雨淋雪……还说辛苦了别人……唉!”
文英在外屋,对灯站着发楞,心里正跟姨母一样,被柳竹的赤诚激动着,没有说一句话……一会儿,想起要是买了药片回来,还得要开水咽下去的,都没有热开水了啊,于是,去拨开炉灰……
冬天一来,文英每在饭后,总是把烧成红炭的柴根根埋在炉灰里,使它不容易熄灭。要在阴雨天,晚上还伴个炭球在旁边,一来让屋子暖和点,二来好烘烘从厂里回来淋湿了的衣裳和鞋袜。这时,她把炉灰拨开,柴烬完全没有了,幸亏红炭球还有秤砣大。她把开过的水壶伴在炭球旁,自己也站在旁边烘烘手。那儿只有些微的暖气,于是,她又走到姨妈床边坐着,把手放到姨妈被窝里捂捂。
姨妈睡得很不安,鼻息沉重,有些喘促,一时咳嗽,一时咕咕噜噜地说梦话,一时又惊醒了,问柳竹转回来没有。一会,她又自言自语说:“哎哟……把他搞病了可不得了……”
等柳竹买了阿斯匹林回来时,文英看见他脸冻得通红,收起来的雨伞上,水淋淋的,黑布棉袄的两只袖都湿了半截。她料到他的脚下腿上会更湿些,应该生点火给他烘烘衣服,暖暖身子,但是,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肯,就只问:“怎么,下雨了么?我听屋顶上,雪子停了呀!”
“飞雪花了!”柳竹说着放下伞,又问,“有开水么?”
文英摸了摸炉灶上的水壶说:“温温热,是开过的!”
柳竹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手上的水,从身上摸出了药片,叫文英倒开水来。文英一手端起小油灯,一手端杯开水,跟着柳竹进了里屋。柳竹借灯光看见舅娘喘息着,满脸烧得通红,要坐起来似乎很费力,就接过文英手里的杯子,叫她把小油灯放在床旁的那只堆了些东西的箱子上。文英这才腾出两手,扶姨妈坐起来。柳竹先试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皱起眉头说:“只有毛毛热啊!”
文英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柳竹知道不可能有再热的水了,就喂舅娘喝了水,吃了药片,又摸了摸舅娘的额上,说:“好象更热些了,幸亏还是去买了阿斯匹林来。”
两人把大姨妈放好睡下,重到外屋来时,柳竹把药交给文英,细声交代她明天让姨妈继续吃,又说,自己明天怕没工夫来,如果舅娘好了就罢了,不好时,叫文英自己或托人带个信到区委会去告诉他。说完他就走了。
外边的风好象更紧了,从门窗和屋檐缝里透进来,袭袭刺人,小油灯都摇晃得厉害。
文英见姨妈睡熟了,自己收拾上床时,听到远远哪家的自鸣钟正敲两点。她想,姨妈的这个好外甥,这时正顶着风雪,不知在哪条黑巷子里走着,还没有摸到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