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也不得不折回去看他。
“没什么,只是一些暂时的想法,”法水可能顾虑楼上的老仆人还在,轻声回应了检察官,“等我有确切的答案后会告诉你的,目前还没有任何可以解释清楚的材料。刚才上楼时,我好像听到从玄关那边传来警车发动的引擎声,而那位仆人却能同时听到另一种细微的声音,即使响亮的声音显而易见会掩盖它。支仓,要知道,那种细微的声音在正常情况下是无法听见的。”
法水是如何察觉到这种相互矛盾的现象呢?然而他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认为那位仆人并没有嫌疑。”他连仆人的姓名都不想问清楚,这样的结论检察官自然难以判断。这相当于法水自己提出了一个谜题。
楼梯尽头连着一道走廊,到达楼梯顶端就是一间戒备森严的房间,房门是由铁栅栏做成的,接着是几阶石梯,房间深处似乎是像金库门一样泛着光亮的黑漆门板。那是古代时钟的储藏室,当法水了解这些收藏品的惊人价值后,也就充分理解收藏者为何如此警戒了。以该处为基点,走廊向左右两边延伸,犹如隧道般黑暗。因为每一区都有房门,所以龛内的电灯在白天也都必须点亮。左右墙面上唯一的装饰是用陶土绘制的红线。
不一会儿,在右边道路的尽头向左转,到了方才那条走廊的对面。短短的拱廊出现在法水的侧边,列柱后排列的是日式盔甲。圆形天顶下的大楼梯间的圆廊处就是拱廊的入口,尽头是另一道走廊,入口的左右两侧是六瓣形壁灯。正要进入拱廊内时,法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竟一脸惊愕地停住了。
“这里也有。”法水指着左侧一列坐姿盔甲(以坐姿置于柜上)最前面的那个。
检察官脸上不自觉露出些许厌烦,反问道:“那个有绯缄缀的盔甲吗?上面是有三只黑毛鹿角的头盔,有什么奇怪之处?”
“头盔被换掉了,”法水淡淡地回答,“对面的全部都是吊盔甲(指吊在空中),第二具鞣制皮革所做的盔甲,戴的是狮子啮台星前立细锹头盔,从缀可知,那是地位较高的年轻武士所戴。但是,这边却是优雅的绯缄搭配凶猛的黑毛鹿角头盔。支仓,俗话说,一切的不和谐之下都暗藏了邪恶。”
他随即向仆人求证此事。仆人的脸上不禁露出惊叹之色,接着确切地回答:“是的,就在昨夜之前,一切都跟你说的一样。”
他们继续穿行于左右并排的众多盔甲之间,直到踏上对面走廊。那是个出口封闭的走廊,左侧房门通向的是主建筑一侧螺旋楼梯上的露台,右侧第五扇门通向的就是命案现场。厚重的房门两侧都是质朴的浮雕装饰,刻画了耶稣医治驼背的人的场景。然而,与这里一门之隔的另一边却横躺着葛蕾蒂·丹尼伯格的尸体。
门一打开,就看到调查主任熊城一脸愁容,正看着他对面的一位妇人。妇人背对着门口,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熊城咬着铅笔后面的橡皮,一见到两人,立即瞪了瞪眼,冷淡地说了声:“法水,死者在帷幔后面。”他似乎有点不满意他们来迟了,同时中止了对妇人的讯问。熊城在法水到达这里时,就立即停下自己的工作。他的神情偶尔有些涣散,表情茫然,可以想到帷幔后的尸体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法水首先看向熊城先前询问的那位妇人。妇人脸圆圆的,有着可爱的双下巴,虽然算不上美人,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如青瓷般透亮的眼周,还有紧致的小麦色肌肤,给她的魅力增色不少。她叫纸谷伸子,声称是已故的算哲博士的秘书。她身穿葡萄色的晚礼服,声音甜美,却面如土色,显然是因为恐惧。
在她离去后,法水沉默着开始在室内踱起步来。这个房间足够宽敞,家具却很少,加上光线昏暗,给人一种空****的感觉,甚是寂寥。地板中央铺着埃及手工织毯,图案是约拿困在大鱼腹内三日三夜的故事。织毯下面是车轮图案的地面,由彩色大理石和野漆树的木片交互镶嵌组成,两边的地面则是由胡桃树和野漆树的木片拼接而成,一直延伸到墙壁底边。处处都藏着镶嵌的图案,散发出浓浓的中世纪风格,渗透着沉郁的感觉。头上高高的木质天花板渗出模糊的黑斑,已经无法分辨出斑驳的岁月,周围渗出阴森惨淡的似鬼气般的气息,静静地沉下去。
刚才进入的那扇门是这里唯一的房门,房间左边是两扇两段式的金属窗,向侧院敞开着,右边则是由石材堆砌的大壁炉,中央刻有降矢木家徽纹,正面垂挂着黑色天鹅绒帷幔,看起来十分厚重。另外,从房门到壁炉的那面墙壁有一个大概一米高的平台,摆放了背靠背的佝偻者的**雕像和著名立法者摩西(埃及雕像)的坐像。靠窗的地方用一扇高屏风隔出一个空间,摆放着桌椅。向角落走过去,渐渐远离人群,一股刺鼻的霉味突然袭来。壁炉架上的灰尘积了大约五厘米厚。一触碰到天鹅绒帷幔,呛人的微小灰尘随即飞舞到空中,闪着银色光泽,纷纷散落。看来这个房间已闲置多年。
这时,法水拨开帷幔向内望,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呆滞了,时间仿佛静止。检察官从身后条件反射般抓住他的肩膀,随即检察官手上强烈的战栗如电流般传来。然而法水毫无察觉,只觉得耳边雷声轰鸣,脸庞如火烧般滚烫,眼前除了这惊人的景象之外,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
看啊!圣洁之光绽放在躺着的丹尼伯格夫人的尸体上,正如幽暗之中包覆了一层光雾,半空中一种混沌的澄蓝色光线在不经意间流动着,与尸体表面保持些许的距离,却是紧实而又严密地包围着整个尸体。那种光散发出极冷而清澈的气息,乳白色混浊的部分似乎发出神圣的启示,高深莫测。死亡本身的丑陋因此而显得祥和,尸体全身充溢着不可言喻的安宁,仿佛还能从那庄严的梦境中听见天使吹响的喇叭。甚至让人觉得,神圣的钟声即刻就要响起,圣洁的荣光将化为万丈光芒,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叹:“神啊,赞美丹尼伯格夫人的童贞吧。在最后的朦胧时刻,她将被迎接为圣女!”
这光芒也照在此时呆若木鸡的三人的脸上。法水最先回过神来,着手进行调查。然而,打开窗户之后,刚才的光芒立刻变得稀薄,快要消失不见。尸体已全身僵硬,死亡至少十个小时了。见此情形,法水不为所动,按照程序进行科学的调查与分析。当他确定尸体口腔内也存在光芒后,让尸体趴卧,把小刀刺入后背的鲜红尸斑,然后微侧尸体。血液缓缓流出,光芒立刻泛开一层红晕,仿佛隔离着浓雾,血液便在两者的间隙中逶迤流淌。
这景象如此凄惨,检察官和熊城都不忍直视。
“血液中没有光芒,”法水放下尸体,语气失落,“目前只能说这是一种奇迹。至少已经证实光芒并非外在因素所产生,因为没有磷的臭味。假如说是镭化合物,那么皮肤必然会因为辐射出现坏疽,而且衣服上也会有明显的痕迹。所以,可以断定这光芒的确是从皮肤发射出来的,而且,这种光是所谓的冷光,既没有热度,也没有气味。”
“所以,这算是毒杀吧?”检察官问道。
“嗯,很明显死因是氰化物中毒,看血液的色泽与尸斑就一目了然。但是,法水,这种像文身一样奇特的亮光又是如何形成的呢?这应该属于你那些奇怪癖好的领域吧?”熊城及时接话,一改平日我行我素的风格,唇边竟然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事实上,除了那亮光外,尸体的另一个现象更令法水目瞪口呆。丹尼伯格夫人躺在帷幔正后方的床铺上,那是一张具有路易王朝时期风格的床,材质是桃花心木,床头饰纹为松球形,床柱上方的顶罩为蕾丝。尸体靠右侧斜卧成几乎俯着的姿势,右臂像是被扭到背后,手搁在臀上,左手从床铺垂下。脑后是随意扎起的银色头发,身穿黑色斜纹洋装,鼻尖几乎挨着上唇,是典型的犹太人模样,面孔痛苦地扭曲成S形,看起来反倒有些滑稽。然而,最令人不可思议之处是徽纹状的伤口出现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这伤口像是文身时的底图,用很细的针尖巧妙地在皮肤表面划出一层浅伤。两边太阳穴都有直径大约一寸的圆形,圆周是类似蜈蚣百足般的短线条。伤口很浅,只渗出淡黄色的血清,趴在更年期妇人这种干燥甚至粗糙的皮肤上,若说是凄美,其实更像是干枯的蛲虫尸骸,更恐怖的说法是像鞭毛虫的长条粪便。目前,最困难的是无法推定该伤口的形成究竟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法水的视线从这凄惨的图案挪开,与检察官的目光不期地交会,两人的身体都默默地战栗。因为,太阳穴伤口的形状,正是佛罗伦萨市徽旗上的二十八叶橄榄冠(见右图),降矢木家徽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