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水取出口袋里的卷尺,开始测量每个脚印。套鞋的步幅稍小,没有明显特征,都很整齐。只发现一个可疑之处,就是脚尖与后跟两处有凹陷,而且是呈向内弯曲的内翻状。奇怪的是这两处凹陷越靠近脚心痕迹就越浅。
另外,橡胶长靴的短小脚印步幅跟大小成正比,脚印的深浅却明显不一样,看得出来有以脚跟为重心特别用力的痕迹。每一个脚印的边缘都有细微差异,与中间脚掌部分比较,脚尖部分在均衡感上有些不自然,外形的差异很明显,印迹也十分不清楚。该脚印前行的路线是沿主建筑物的边缘行走,但是返回时却像是笔直地走到造园仓库,在行进了七八步后来到枯草坪,跨过三尺宽左右的带状草坪,然后像是被主建筑物吸引一般,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几乎是贴着主建筑的边缘又回到原来的前行路线上,并最终返回出发地造园仓库。而且,该脚印回程路线是以右脚为重心转变方向,用左脚踏出第一步,在跨过枯草坪时,是用左脚蹬地,右脚跨出。两道脚印都没有留下通往主建筑物的印迹。(见下图)
综上所述,全部五十个左右的脚印痕迹鲜明,都有湿泞的泥水,也就说明这些脚印并没有被雨冲刷过,可见它们是在昨夜十一点半左右雨停之后才留下的。
另外,从两行脚印出现的时间顺序也可以推论,在干板玻璃碎片的中心位置周围,两行脚印会合处的地方,有一处重叠是套鞋后来踩上的痕迹。因此,穿套鞋的人很明显是与穿橡胶长靴的人同时或者在他之后前来的。
接下来自然是调查造园仓库。这间夏雷式小木屋没有铺地板,屋内有一扇门通向主建筑物,杂乱地堆放了各种园艺工具和杀虫的喷雾器等物品。
法水在通向主建筑物的那扇门旁边,发现一双纯橡胶制作的园艺长靴,开口像喇叭,大概能套进一半大腿。鞋底嵌入的泥土中有像沙金一般闪亮的东西,那正是干板的玻璃碎片。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双鞋正是川那部易介的东西。
各位读者此时可能对这两行脚印心生疑问吧?同时,大家肯定也会注意到一处惊人的矛盾。然而,即便推测出鞋印出现的先后时间,也不可能知道这两行脚印的主人在深更半夜到底做了些什么。这一点,连法水也无能为力,所以更谈不上对此错综复杂的谜团提出任何异议。
然而,法水却似乎灵光乍现,他吩咐鉴识人员为脚印制作模型,安排下列事项请便衣刑警调查:
一、调查周围的枯草坪是什么时候焚烧的。
二、仔细查看后院所有铁窗上的冰柱。
三、向值夜班的人员询问昨夜后院在十一点半之后的状况。
不一会儿,点点红光出现在黑暗中并缓缓移动。那是法水他们拿着网龛灯去往菜园后方的墓地。
这时,大雪纷飞,强风刮过瞭望塔,发出响亮的呼啸,当变化为旋风吹下来时,地面的雪花再度上升,飞快地盘旋着、飞舞着,遮住昏暗的光线,挡在前进的路上。一会儿,法水他们眼前出现了风雪中的橡树林,树木之间依稀可以看到两根停柩门的门柱。
吊钟咬牙切齿般的吱嘎声从头顶上方的格子天井传来。吊钟岿然不动,任钟摆一丝不苟地敲打着,发出如鸟儿狂啼般的阴惨叫声。墓地从该处开始,直至细砂石路的尽头,那里是戴克斯比设计的墓室。
墓地四周都是铁栅栏,栅栏上方雕着约翰与鹫、路加与有翼牛犊等十二使徒与鸟兽的形象,正中央横卧着有巨大石棺的灵柩台。在此详述一下墓地的内部状况。墓地总体是模仿至今仍在的圣加尔修道院[82]或者南威尔斯的宾普洛克修道院的露地式灵柩台,不过与二者还是有明显的不同之处。比如,墓地周围的树木,弃用传统的七灶花楸或枇杷之类,栽种了七棵不同的树木,环绕四周,分别是无花果、丝柏、核桃、合欢树、桃叶珊瑚、巴旦木、水蜡。(见下图)
这些树环绕着中央的灵柩台,磨药石的台座上刻着常见的翁布利亚的泣儒浮雕,然而白色大理石的棺盖构思却有些异样。棺盖传统的设计通常是印刻徽纹或人像,要么就是单纯的十字架,这个棺盖上却是三角琴的线条图案,代表降矢木家的音乐传统,上面还有锻铁制造的希腊十字架与耶稣受难像。耶稣像也显得与平常不一样,头稍左倾,双手手指反翘着向上扭曲,并拢的脚尖向内弯曲到极致,仿佛正遭受极大的痛苦。他的身体相当瘦弱,肋骨清晰可见,看起来有种墓穴时代的感觉,也更像歇斯底里症患者弓状僵硬的病理反应,令看到的人大为震撼。
大致看过一圈之后,法水用如发热患者般的眼神,望向检察官说:“支仓,如果按坎贝尔[83]所说,哪怕是重度失语症患者,死亡之后仍能留下诅咒的语言。他还说,人类在耗尽气力、失去反噬能力之际,只有神秘主义才能缓和**。眼前这些很明显就是诅咒!戴克斯比毕竟是威尔斯人,那里至今仍有巴达斯恶魔教派的遗风,不少人都沉醉于缪亚塔基十字架风格的异教情趣之中。”
“你想要说什么啊?”检察官不安地叫道。
“坦白讲,支仓,这是个极不寻常的灵柩台,正是传说中死灵集会的标记。在波斯拉(死海以南)的荒野之中,鬃狗守护白昼,黑夜呼唤魔神降临……这是冥府的标志。”
法水抹去睫毛上的雪花,接着说道:“只是我不是犹太教徒,也不属于利未族[84],就算眼前出现了死灵集会的标记,也没有必要像摩西那样必须加以破坏。”
“如果是这样……”熊城忽然开口,“又怎么解释弱音器记号的事?”
“这个嘛,我的推断看来没错,”法水开始说明那个记号,“相互联结的三颗行星确实具有暗示性。先看墓地周围树木的情况,在阿伯纳特之后的占星学中,最前方的丝柏与无花果分别受土星与木星的管辖,对面中央的合欢树是火星的象征——虽然以前常用曼陀罗、矢车菊、苦艾等草本植物来表示火星。这三颗行星相交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在莫连瓦第他们的黑咒术占星学中,这就象征着离奇死亡。你们知道德国十一世纪的尼克斯教派[85]吧?属于该恶魔教派的毒药制造集团,用缬草、毒参、蜀羊泉这三种草药(注)代表三颗行星的交会,并吊在屋檐下面以暗示毒药的所在,后世则用三种树叶代替。可是,在此处与那三棵树相连所形成的三角形相交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注)
(一)缬草:败酱科的药用植物,对癫痫、癔症、**等症状具有特效,是学者之星木星的象征。
(二)毒参:伞形科毒草,含有大量毒参素,能麻痹运动神经,是妖术师之星土星的象征。
(三)蜀羊泉:茄科毒草,叶中含有马铃薯毒、蜀羊泉素,中毒者在产生灼热感觉的同时,中枢神经也随即麻痹,是火星的象征。
在网龛灯的暗红色灯光下,被薄雪覆盖的圣像阴影左右摇动着,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在光线的笼罩下,法水的鼻孔与嘴巴看起来也格外大,变成了配合讲述中世纪异教精神的样子。
熊城此时又提出新的怀疑:“但是,核桃、巴旦木、桃叶珊瑚和水蜡这四棵树围成的是正方形。”
“如果我是狂热的佛教秘学者,我一定会认为,这墓地中肯定有肉眼看不到的符咒之火在每个夜晚燃烧,黑死馆的瞭望塔上徘徊着阵阵暗黑的阴风。可惜我不是,我只能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解释当前的情况,同时也只能认为,这是具有神秘个性的男人——戴克斯比在生前所怀的意志。熊城,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因为我早已察觉到危险的存在。心理学方面的著作,我在读过洛兹的《雷蒙特》和鲍曼的《苏格兰人家》修订版之后,就再未阅读其他作品,并且我还烧毁了《妖异评论》的全套。”
直到最后,法水仍然坚持着他钢铁般的唯物主义本性。而刺激他如琴弦般绷紧的神经的线索,也随之化为类推的花朵迅速绽放。仅仅凭一个弱音器的记号,法水就揭开了已故的克劳特·戴克斯比的奇异心理。连黑死馆内部的人们都未曾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接着,法水他们走出坟场,在风雪中朝主建筑物走去。就这样,直到深夜调查仍在继续。并且,与黑死馆中被称为神秘核心的三位异国音乐人士的对决场面,终于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