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唐黎岘到处转了一圈后,更感到了自己承担的任务的艰巨。矿里一无图纸资料,二无技术人员,工人也只有护矿队那二十几个人,可是那些人中又有几个是可靠的呢?干部只有自己和薛辉;战争在继续进行,政府又不可能拿出过多的资金和物资来修建矿山……面对这些情况,他反复地思考了半天,觉得第一步先要有人。要组织起一支坚强队伍,首先要有一批骨干。他认为光依靠上级给派干部是不行的,需要在矿工里挑选培养一批。他去找焦昆商量,焦昆介绍了苏福顺、林大柱和古尚清,他便决定去找这三个人。
午后,唐黎岘准备到老矿工苏福顺家里去访问。路过集市,看集市上很热闹,便停下来各处瞧瞧。
集市沿着街道两旁直伸延到小河边。上市的货物不多,人可不少;货摊沿街摆,多数是摆在地上,也有少数人推着小车,架起小床子;有些人背着口袋卖粮,还有些人提着筐,挎着篓,卖些瓜果、土豆、鸡蛋之类的东西,也有卖破旧衣服的。东西很贵,到处争价讲价,但很少成交。市场一角,摆着长长一排卦摊,算命的、批八字的、黄雀抽帖的,都念念有词地在招揽生意。靠墙根有两处赌场,许多人围在那里押宝。在卦摊附近,有一群人围着个穿破旧衣服的年轻人。那青年手里拿个竹板,一边打一边唱:
说的是英雄武二郎,
酒醉奔上景阳岗。
英雄正在石头上坐,
忽听丛林里风声响,
嘿,一只猛虎跳在土岗上……
同青年人在一起的,还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手里提着写有“仁德堂”三个大字的皮包。唐黎岘走上去,那青年已经说完快板,向周围的人一抱拳,说:“咱快板说的不好,戏法变的可灵,不信,你就瞧着。咱分文不取,为的是打个场子,一会儿仁德堂药店的伙计有灵丹妙药卖!现在咱变的戏法,名字叫金钩钓鱼。说变就变,瞧着吧!”
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唐黎岘看了一会,正想走出市场,忽听背后有个女人哭喊,回头一看,小胡同里走来两个人。走在头里的是个大汉,腋下夹着一架座钟,迈着大步走着;后边一个女人,紧紧地跟着他,边哭边嚷:“你这个酒鬼呀!肚子都塞不饱,还忘不了喝辣汤。嫁了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我的东西全给你卖光啦,那是我娘的钟,你还要给我卖,倒霉鬼呀!”
大汉站下来,放大了嗓门猛吼一声,女人就站下来;男的转身往前走,女的继续尾追着,又哭又嚷。
唐黎岘站在道边望着大汉,这人长的高大魁梧,敦敦实实的好像半截黑塔,穿一件补了又补的破衣服,纽子全掉了,走一步衣襟一搧一搧的。他四方大脸,满嘴胡髭,一脸怒气,两眼红红的。唐黎岘望着,心里暗想:怪不得他老婆不敢上前,若是把这位老兄惹火了,抡起那双大拳头可真够人受的。大汉来到他的身边,他立刻嗅到一股酒气,唐黎岘知道他是想去卖掉座钟再大喝一顿。从大汉的衣着举动,猜定他是个矿工,便上前拦住他说:“同志,你为啥要卖钟呀?”
大汉站下来,皱着眉头打量唐黎岘一眼,冷淡地说:“家里等钱花,我想把这架老钟卖掉!”
唐黎岘说:“你怎么不跟老婆商量好再卖,让她又哭又喊的,多么不好看。”
大汉回头横了老婆一眼,说:“那个浑娘们,就是不知道羞臊,他妈的净给我丢脸!”说完迈步就想走。
唐黎岘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说:“别忙,咱们再谈谈嘛。你是工人吗?”
大汉不高兴地重新打量了唐黎岘一眼,知道他是共产党干部,只得站下来说:“过去是工人,矿山里谁不知道我电工古尚清?现在想做个零工都找不到主顾!”
唐黎岘听说他就是古尚清,觉得更需要管了。便说:“古尚清同志,你把钟还给你女人吧,有困难再想办法。可不要喝酒了,看你喝得醉醺醺的。”
古尚清说:“我没醉,我老古酒量大得很,再喝这么多,也不会醉。”他的舌头已经发硬了。
古尚清的女人来到近前,对唐黎岘说:“你别听他吹。他一喝酒就要喝个醉,醉了就又哭又闹,耍完酒疯就长拖拖地躺下,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古尚清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嚷道:“他妈的,你给我滚回去,小心我敲断你的脊梁骨!”
女人看有人在跟前,不示弱地说:“你别凶,快把钟给我!你这个酒鬼真是没脸没皮哟!”
古尚清的女人穿得很破,脸瘦瘦的,颧骨突起,眼窝很深,看来她是被男人惹火了,有些豁岀去的架势。唐黎岘对她很同情,向古尚清说:“老古,你把钟还给她吧,她穿得单薄,大冷的天,别冻着了,有事回家商量去嘛。”
那女人对唐黎岘很感激,像是见着娘家亲人似的,眼泪不断地涌岀来,一边哭一边说:“你可不知道呀,我跟他可操老心啦!他是个酒鬼,有两个钱他就去灌了辣汤,弄得家里穷得丁当响。这架座钟是我姥姥给我妈妈陪嫁的。我嫁了他,妈妈说是当工人要看钟点上工,把这架钟给了我。为了这架钟,我娘家嫂子好个不乐意……”
古尚清不耐烦了,打断了她的话,喊:“你唠叨个啥,快滚回去!”
唐黎岘严肃地向古尚清说:“老古,你这样就不对了!快把钟还给她,有困难再想别的办法。明天你到矿山去上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