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尚清虽然是喝多了,但听说让他上工,立刻高兴起来,惊异地瞧着唐黎岘的脸问:“明天上工?你说了算数吗?”
唐黎岘点点头说:“我是矿山的,你明天去吧!来,把这个给她。”说着就伸手从古尚清的腋下取过钟,给了他的女人。
古尚清瞅老婆一眼,见老婆用眼睛瞪他,抱歉地笑了。
唐黎岘看老古怪有意思,也笑了。他看周围站了一群人,就向古尚清说:“老古,你领我到苏福顺家去好吗?”
古尚清此刻更清醒了,看人们都瞅着他,巴不得赶快离开这里,领着唐黎岘就走。
古尚清老婆是个爽朗人,爱说话,跟唐黎岘一边走一边唠。她问清他姓唐,就管他叫老唐,无拘无束,谈得很随便。为了替男人圆场,她向唐黎岘说:
“你是新来的人,不知道俺男人。他是矿里出名的电工,别看他粗,心眼可好使,干起活来一个顶俩。他除了爱喝酒这一道,别的歪门邪道什么也不沾。在过去,这街上有好几个窑子、赌场、杂耍场……”
古尚清推了老婆一把,说:“你这个快嘴货,讲起就没个头,快回家去吧!”
唐黎岘微笑地说:“大嫂子,请回家去吧,今后我们不让老古喝酒。”
“若是能管住他喝酒,那就再好不过啦!”她又示威地向男人瞪了一眼,夹着钟往回走,走不远又站下来向唐黎岘说:“唐大哥,你有空请到我家来坐!”
唐黎岘说:“好,有空我一定去。”
唐黎岘随古尚清走,边走边思索着。市场上的见闻使他不愉快。他知道,在旧社会,阶级敌人用妓女、酒馆、赌场、封建迷信等种种方式腐蚀工人,使许多工人上了当,养成了种种不良习惯,看来这里也是如此。特别是自“八一五”光复以来,这里的矿工长期失业,为生活所迫,有些人去作小商贩,甚至去搞投机倒把,有的人还盗窃矿山的东西,思想上受到产重腐蚀,这使他很痛心。他想:该到让他们做工的时候了,可不能再拖延啦。
古尚清领唐黎岘来到苏家屋前,扒着玻璃窗户往里边望望,见苏福顺和苏万春都在家里。
苏福顺今天没出去。他不愿意背着口袋下乡给人做零活,这不仅是为了揽活不易,也为了这样做他感到耻辱。自从听了焦昆的话后,他就对矿山充满了希望和责任感,很希望到矿山去上工,哪怕眼下不挣钱,干尽义务也行。上午,他跟一些工友们议论了半天。大家相信共产党不会走了,也相信会修复矿山,只是不相信很快就能动工修复,目前工人们还得自谋出路。究竟多咱开始修复,他心里也没有底,可是他相信共产党对工人失业问题会关心的。这一点他有过实际感受。他记得“特殊工人”当年曾向他讲过一些革命道理和解放区人民的生活,当时虽然感到很新鲜,可是没有亲眼看见过,不免有些怀疑。自从“八一五”光复后,八路军进驻了矿山,果然像“特殊工人”说的一样。八路军一到矿,部队首长就请他去商量矿山的大事,让他串连老工人,那时候真的有了主人翁的感觉。现在解放军又回到矿山,带队的又是焦昆,自己很想赶快进矿去做些事。于是,他回到家,从棚顶取下那盏旧式矿灯,因为五年没动过,矿灯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他吹掉了浮灰,靠窗边坐下,用湿布细心地擦着。矿灯是他的伙伴,伴随着他在黑暗的坑道里活动,在坑道里没有矿灯,就像失去了眼睛,因此也是他的宝贝。由于他保护得精心,使用了十几年还是好好的。近几年来矿灯熄灭了,他也就失业了。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他多么希望点燃起矿灯拎着它上山啊!现在他点燃了矿灯,也点燃了他的希望。他望着矿灯发出的光辉,心情开朗了,古铜色的脸上浮着微笑。
苏福顺细心地擦着,嘴里轻轻地哼着山歌;全家人对他这时的表现都觉得有些不寻常。孙子小虎坐在他身边,仰着脸,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出神地瞧着,听着,他觉得爷爷怪有趣;苏大嫂坐在一边捻麻绳,她见老头这样高兴,心情也很舒畅。这几年很少看见老头脸上有笑容,现在他那么高兴地擦着矿灯,使她隐隐觉得前景充满了希望,好日子快来了!儿媳素梅怀里抱着孩子,听公公轻声唱起山歌,冲着里屋的万春笑笑。
苏福顺擦着矿灯,忽听古尚清在门外嚷:“苏老大,来客人啦!”他赶紧放下矿灯,下地去迎;拉开门一看,客人穿着灰制服,知道他是共产党干部。
古尚清介绍说:“他就是苏福顺,这是矿山的老唐。”
唐黎岘亲热地伸出手来,说:“苏师傅,我从前也当过矿工,咱们是同行,现在来到孤鹰岭矿,咱们是一家啦!”
“噢!”苏福顺听说他是矿山的人大为高兴,一把攥住唐黎岘的手,激动地说:“快进屋吧!屋里窄小,也不干净……贵客临门,太好啦!”
唐黎岘随苏福顺走进屋,见屋里果然窄小,对面两铺炕。苏万春走出来,坐在炕上捻麻绳的苏大嫂也下了地,儿媳素梅在忙着收拾炕,这样就更显得拥挤,简直没有转身的地方。九岁的小虎子蹦下地,一不小心被他爸爸绊倒了,头磕在炕沿上,咧嘴要哭。唐黎岘伸手拉起他说:“勇敢的孩子,不能哭,要笑!”小虎子果然没哭,摸了摸磕疼的地方,冲唐黎岘笑了。
苏大嫂指着炕边说:“坐吧!屋子小,他们爷们爱抽烟,弄得满屋子净是烟。”
“没关系,我也是抽烟人,不怕烟。”唐黎岘在炕边坐下,拿出一盒烟请大家抽,自己也点着一支,吸了一口说:“这样一来,屋子里的烟气可要更大啦!”
苏家父子看唐黎岘很朴素,态度平易近人,就毫不拘束地接过老唐给的纸烟,围坐在他身边;苏大嫂和儿媳素梅站在门边,悄悄地打量着客人。
唐黎岘感兴趣地望着这一家人,看他们个个都那么纯朴、好客,心里很喜欢。他问:“老苏,你家几口人?”
苏福顺说:“我的二儿子万荣在前年参军了,我的兄弟福昌在护矿队里,再就是眼前的这六口人。穷工人只有两只手,这年月两只手没地方用。不怕你见笑,现在家里有三个堂堂男子汉,连嘴都供不上。”
唐黎岘说:“你们的手很有用,不要小看它。修房子,盖工厂,操纵机械,开凿坑道,采矿石,全靠那两只手。你们家三个工人六只手,这六只手可以为国家创造许多财富;将来国家富强了,你们的生活也会得到改善。”
苏家父子和古尚清听了唐黎岘的话,都好奇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是呀,搞一切全靠这一双粗糙的手呢。大家听唐黎岘说话很有意思,高高兴兴地谈下去,连苏大嫂也参加进来。她说:“他唐大叔说话怪有意思,手的用处那么大,可是闲着还得挨饿,不知哪一天能开矿?”
此刻唐黎岘心里也没有数,只得说:“现在还有点难说,不过,不久就要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