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要不怎么能显出精神呢!”
“说穿了还不是为那名声,为那四个兜嘛!”
“别背后议论人啊,人家可是师里树的典型。”
文兴听了这些,心里有些沉重。
吃过晚饭,文兴到炊事班找了古义宝。古义宝像个懂事的大孩子一般跟在文兴的身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子。两个人散步一前一后走着很别扭,文兴停下来等古义宝,可走不了几步古义宝又落到了后面。古义宝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在文兴面前怎么也不能和在赵昌进面前那么自在。文兴只好再停下来等他,让古义宝跟他并排着走,古义宝只好勾着头与文兴一起往前走。
文兴没跟他谈工作,也没有问他学习,却随便地跟他拉家常,问他家里怎么样,问他未婚妻来信没有。本来很平常的问题,古义宝却非常尴尬,竟满脸通红。
这些日子,古义宝让林春芳怀孕的事弄得心理十分敏感,别说问未婚妻,提到家乡他都胆战心惊。林春芳又来了信,这傻蛋居然不愿去流产,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古义宝几夜没能睡觉,恨不能立即回去卡死她。没办法他只好直接给她姑父写信,幸好她姑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做通了她的工作。可这事已经沸沸扬扬弄得满村风雨。那天晚上刘金根神秘兮兮地来找古义宝,满脸幸灾乐祸。古义宝只能和盘向他托出,让刘金根的耳朵过一回瘾。接着他们便订下盟约,古义宝保证不提刘金根在学校做的一桩见不得人的事,刘金根也不得泄露古义宝未婚妻的事,两相扯平。盟约虽有了,但古义宝对刘金根始终不放心,心里还是悬着块石头,随时警惕着刘金根。文兴一提到未婚妻,他不能不想到刘金根是否出卖了他。
文兴是知道林春芳怀孕的事,而且确实是刘金根告诉他的。倒不是刘金根背信弃义背后故意损古义宝,是刘金根和文兴闲聊时无意中说漏了嘴。
刘金根是在师军体队跟文兴结下的交情。刘金根来到部队后,没想到单双杠、跳马这些玩意儿也是军事技术,他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本来就喜欢这些玩意儿,这下更来了劲儿,起早贪黑黏在这上面,一天不玩浑身不舒服。他这么一练,不仅能准确熟练地完成训练要求的规定动作,而且还自己摸索着练就了一套自编动作。不久他便当上了连里的军体教员。师里组织军体比赛,老天爷终于给了他露脸的机会,比赛结束他就被选拔到师军体队。这个军体队是文兴和一位参谋负责。他本来就认识文兴,自然是一见如故。文兴对谁都一片真诚,何况刘金根在军体队表现极好,在军里比赛给师里争得了荣誉:团体第一他是主力,单杠拿了个人自选动作第一,跳马拿了个人第二,他是带着师里直接给的三等功回的连队。回连不久就当了班长。文兴来到连队几乎天天要去看他。那天晚上散步,文兴问了他家的情况,问到古义宝的未婚妻时,他失口说漏了嘴。
古义宝不能不打自招,他低着头不敢看文兴,底气不足地说自己还年轻,不能这么早就谈恋爱。文兴听了忍不住笑了,说是不是穿上军装看不上乡下姑娘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古义宝一下急白了脸,矢口否认。文兴不解地问,谈恋爱有什么不好的呢?谈恋爱和服役是两回事,没有一点矛盾,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有女朋友。干革命就不能找对象了吗?马克思不是还喜欢年轻美丽的燕妮嘛!
古义宝疑惑地看文兴一眼,心里话,我不能上他的套。文兴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些东西。他总觉得农村兵致命的弱点是摆脱不了狭隘的农民意识,他想让他明白这一点。于是文兴故意问了一个让古义宝难以回答的问题。他问古义宝进城买菜为什么有便车不坐却要故意步行?
古义宝的脸又立时通红,他低着头没回答文兴的问话。
文兴见古义宝羞于开口,以为他不愿标榜自己,于是鼓励他说心里话,随便聊天不要有什么顾忌。古义宝再不想与文兴随便聊天了,他告诫自己不能跟文兴说心里话。他按赵昌进定的调跟文兴说,为了大家自己愿意多吃苦,苦累可以磨炼自己的意志。
文兴听得出来,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他没有要笑古义宝的意思,也不是要打击古义宝的积极性,他只是想让古义宝明白人应该实实在在生活,实实在在做人。文兴诚恳地跟他说,你想过没有,这样磨炼实际价值是什么?工地每天有拉料施工车进城,不是专为你买菜派车,是来回顺便捎带,既快又方便,也不额外消耗什么,你也不用受累;再说假如你真是想为连队多做事,你回来也可以做别的,用不着一天都泡在路上呀!
古义宝一怔,怯怯地看了文兴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
文兴还是耐着心继续劝导,你再想想,你这样故意自己找苦吃,自己找累受,你心里究竟想达到一种什么效果呢?这种效果又能让你实现什么目的呢?
古义宝还是没有回答文兴的话,却低着头问文兴,你跟赵干事不是一个科的吗?你跟赵干事不好吗?
文兴被古义宝问得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古义宝为什么会想到这一层上去。他觉得有必要帮古义宝厘清自己的思想动机。他仍耐心地劝导古义宝,这个问题与我跟赵干事关系好坏毫无牵连。一个人做任何事情总有他的出发点和目的,我们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如果没有好的正确的出发点和目的,就不会有好的效果。你说你这样做是为了大家,是有意在苦累中磨炼自己,我认为你做这件事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大家,也不是为了连队,更不是为了别人,而完全是为了你自己;说明白一点,本来搭便车用半天时间就可以办好的事,你为了磨炼自己,却要用一天时间来办;本来用半天时间可以办得很顺妥的事,你为了自己用一天时间还没有办好,反累及老百姓,累及连里的领导,你想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得与失?我这样分析,不知你是不是认同。
古义宝似乎有些委屈。他不明白,赵干事和文干事说的都有道理,同一件事情他们为什么会说成完全不同的意义。他打心里承认,文干事的话是自己心里想的却又不能告诉别人的话,他不相信文兴会看到他的心,可他又不能否认文兴真像钻到自己肚子里一样对他的五脏六腑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文兴面前他感到自己像在体检站检查外科一样被脱得一丝不挂,浑身的丑处全都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像是严厉的医生一样在挑自己的毛病,又像是严父一般不许自己走错半步。赵干事呢,对自己确是一片热忱,时刻在关心、帮助、教育、培养自己,希望自己出人头地,每件事每段日子他都给定方向定任务,迫使自己按照这个方向努力,只是觉得他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要他做的事越来越难,新的思想新的事迹越来越不好想不好创造。
夕阳在山那边落下去了,槐林里有一些寒意。古义宝求助般问文兴,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做呢?
文兴明白自己的话有些伤古义宝的情绪,他毕竟是个农村入伍刚一年多的兵,自己正是为了使他在军旅生涯中走好每一步路才主动找的他。文兴感到这时候他不能再这样说下去了,过了火候就会走向反面。于是他轻松地说,任何事情都包含着两个方面,或许我过分强调了一个方面,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在决定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受到客观和主观的各种因素的左右和干扰,有时被某种意念所控制,便身不由己地做起自己本来不想做的事情。不过,我们是动机和效果统一论者,有了好的动机还要考虑到效果,动机不好效果自然不会好,动机好效果不好也不行,有时甚至会适得其反。步行进城买菜完全没有必要,你要磨炼自己,机会多得很,你用自己的工余时间直接参加掘进作业就很好嘛!一个人不要故意去做一些让别人看的事,这样就掺进了太多的个人目的,这样的事做得越多,你相反越脱离群众。
古义宝一晚上提不起精神。他心里明白,赵干事和文干事都是关心他,都是要他好,可是他俩要他做的却完全不同。赵干事要他创造事迹,文干事却不要他故意去做好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