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赵昌进与古义宝再次面对面坐下来谈话,是师里组织全师分管后勤工作的各团领导、后勤处长、生产股股长、生产助理员和营连干部参观农场一周之后。农场收完苹果并全部销售出去,头一次挣了一万五千多块钱,上上下下都高兴。全团只后勤处长和农场原场长两个人不高兴。
赵昌进在上级机关的配合支持下,以快刀斩乱麻的姿态和速度,处理了原农场场长的贪污案。赵昌进在这个团里一举树立了权威。场长受党内记过处分,行政转业处理。后勤处长受党内警告处分,转业处理。其他团领导多占的东西都相应地补了钱。赵昌进就此亲自动手写了一份经验材料叫《党风要转变,先抓一班人》,军区将材料转发全区。同时党委做出决定,农场生产的苹果、面粉、花生,今后一律价拨,内部以市场价格的百分之六十优惠。生产盈利统一改善全团官兵的物质文化生活,并且首先向基层倾斜,决定从团家属工厂的生产收益中拨出部分经费做全团干部的生活补助,连队干部每月补助岗位津贴五十元,营团机关干部每月补助三十元。机关干部心里都打了一个咯噔。无形中都觉得赵昌进厉害,马虎不得,得罪不得;私下里都说,师里派下来的,上面准有靠山。
真正让赵昌进得意的还是农场的现场参观。副师长筹备的现场参观,得到了师党委的重视和支持,师长也亲自到了太平观农场,参观后,当场确定要扩大现场参观的规模,每个团分管后勤的副团长必须来,营、连都要来一名干部。参观虽然没让他们团介绍经验,但凡到农场参观的人都一致肯定了他们的成绩。对他们团的生产都赞不绝口。人们重又看到了古义宝的名字变成了铅字。肯定农场等于重新肯定了古义宝,肯定古义宝也就肯定了赵昌进过去的工作,他没有看错人,也没有培养错人。
赵昌进是专门安排时间来农场找的古义宝,赵昌进来农场古义宝却不在,他不知道赵昌进要来,他送韩友才和梅小松到园艺场拜师学艺去了。赵昌进没有不高兴,农场跟团里不通电话,事前没法通知农场;他也没有立即离开农场,既然来了,就得有收获。赵昌进下地与士兵们一起干活,团政委跟他们一起干活,士兵们十分感动。
赵昌进跟士兵们一起在地里流汗的时候,古义宝已经不在园艺场,他去了白海棠家。
古义宝自那次跟园艺场两位老师傅结识后,心里老琢磨苗圃的事。他觉着两位老师傅实在,说的也在理,闲谈中不经意给他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搞苗圃投资少,本钱小,利润大,下点功夫出点力气就赚钱。他决定好好干一番,让农场彻底改观翻身。现场参观后,副师长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他就把自己的设想向副师长做了汇报。副师长当场表态支持。古义宝说,还要做一些准备才行。果园刚建,还没有收益,没有资金光贷款心里没底;再说还要搞些调查,先要摸清销路,再决定规模。还要培训技术骨干,苗圃的果苗嫁接和育苗都需要技术;做好这些准备,有把握了才好搞。副师长说,搞生产经营就得这样肯动脑筋,方案搞好后他要来听听,如果资金不足,师里可以投资一点。古义宝把农场的活儿安排好,就先把韩友才和梅小松送去学艺。他考虑请人的事麻烦,要人家领导同意,还要人家有空,到时候你忙人家也忙,谁也不会扔下自己的活不管反去帮别人忙,自己有了技术骨干才能有保障。
事情办得很顺利,跟园艺场老场长一说就答应了。古义宝把他俩领到两个老师傅那里认了师傅,做了交代就回农场。正要拐下公路回农场,抬头看到了白海棠家,他拐了个小弯,上了白海棠家。一则考虑她帮忙教士兵们编筐,又帮着联系推销苹果,一直没空去谢她。二则他发自内心同情她,为她悲惨命运不平,真心实意想帮她。听说她们的地被政府征用了,看看有没有他能帮忙的事。
白海棠在闷头钩着花边,钩一阵停一会儿,像是有心事。
那次与古义宝一起去果园送筐,她知道那个副场长对她不怀好意,怕被古义宝和小金发现了尴尬,她只好信口应下了那事。事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越想越怕。她气那个副场长人面兽心,看她寡妇好欺负;她恨自己命苦,一生竟不能与相爱的人相伴;她怕那个畜生真到她家来,他要是真来了可怎么办。
从园艺场回来,白海棠在忧虑中一天一天度过。庆幸的是那副场长直到她第二次去送筐他都没来找她麻烦。她再去送货心里有点忐忑,让她高兴的是老场长出了院。可更让她心惊的事也发生了,那个下流副场长住了院,说是她那次送筐的第二天,副场长吃了晚饭骑车离开了园艺场,不知怎么连人带车摔倒在水渠沟里,把右胳膊给摔断了。问他怎么摔的,他自己也没说什么原因。白海棠记得他就是拿那只右手捏她的屁股。说不定,他骑车就是要去找她。
白海棠惊的不是那下流东西摔断胳膊,她惊的是自己。她再不能不信命了,她真是“白虎星”。她有一个只有她自己和死去的两个丈夫才知道的秘密,她下身真是光的,连根汗毛都没有。她这辈子真的再不能碰男人,谁碰她谁就得送命遭灾!
第二次送筐回来那天夜里,她想了半夜哭了半夜。要不是身边躺着个女儿,她真想一死了之。
古义宝敲门把她吓了一跳。女儿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她正沉浸在忧郁之中,突然听到门响,她吓出一身冷汗。她大着嗓门儿问谁,一听是部队农场古义宝,她竟百感交集流下了眼泪。
古义宝看她那模样慌了神,接连问了她好几个怎么啦。她好心酸,好孤独,又好感动,也好喜悦。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好说。关了院门进了屋她才让自己镇静下来。不好意思地跟古义宝说,没有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古义宝更堕入五里雾中。
古义宝说完那些感谢的话,就再说关心的话,说完这些话,他就没了话。尽管心里还有要说的话,可他不能对她说更多的心里话。
白海棠也知道他还有想说而不能说的话,可她想到自己的命,更不敢让他说别的话。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古义宝默默地品着她给他沏的茶,白海棠默默地钩着花边。
“场里忙吧?”
“嗯,挺忙。”
“会开得好吗?”
“好,你也知道?”古义宝感到新奇。
“都看到了,来这么多小轿车。”白海棠斜眼看了他。
“现在领导挺重视的。”古义宝心里挺美。
“可不,多少年了,从没见有这么多小轿车来到农场。”
两个人又没了话。
“领导上还计较那件事吗?”
“什么事?”
“告你的人,她男的还在部队上吗?”
古义宝非常吃惊:“这事你也知道?”
“你以为呢?你成了镇上的新闻人物。”
“我再没见过她。”
“你还想见她?”
“原来想见她一面,现在看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做过那样的事,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你说呢?”
他们俩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们一下就能谈这种事,而且谈得那么随便。
“你不能就这样过下去,该有个长远打算。”古义宝觉得不能光让她关心他。
“我能有个什么打算呢?我的打算只有一个,把女儿养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