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一天两天,熟了,谈话也投机了。他不再是光听玉华说,有时也提提问题。有一次甚至于说:“当大姑还在时候,我听她说过,下下木也来了个女将,要和她做朋友。可惜,她已不在人世,不然,你们在一起也一定很谈得来。”说着,唏嘘叹息了一番。
玉华有计划地做了一段工作后,老黄便下命令可以让许果走了。临走时三多又对他做了许多交代,要他小心谨慎,不可大意,有事就派人上来,就像对亲兄弟一样地关怀爱护他,那许果大受感动,临到三多要把他送下山去,他忽然说:“你们既然对我这样信任,把我当自己人,我也不该有二心。三多大哥,说真的,当我到你这儿来时,我还是三心二意的,我怕你们不信任我、怀疑我。现在我完全明白了,你们不是那种人。为了表示我的忠心,要跟你们走到底,我愿意就在这儿献一批东西给你们。”
三多不明他的真意,笑着说:“许果,我们不是那种人,要你纳贡,交什么见面礼。我们要的是一颗真诚的革命的心。”许果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这些东西给你们。这两天,我和你们在一起,见你们的武器不太好,子弹也很缺乏,万一有事就顶不住。就在这个山上,一座古墓里,有许大姑埋藏的一批武器和弹药,她曾对我说:许果,万一有事我们就上山,有了这批东西,也就不怕了。”三多又兴奋又感动地拉住他:“真有这回事?那太好了!”许果道:“如果我以后还活着,我一定跟你们到底,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也算我对你们一片真心。”说着,他就带上游击支队的一批人去把那批秘藏武器起回来了。
原来在半山中,有一座百年古墓,外表十分雄伟,而地下却被掏空,成了个地下仓库,藏有长短枪二百多支,机枪八挺,弹药无数,三多得到这批武器,兴奋地对老黄说:“大反攻局面已形成了,老黄同志下命令吧!”老黄也说:“对许果这人我现在算完全放心了,同志们积极准备!”
六
许果潜回上下木后没敢露面,却叫他女人出来密约旧日大姑党羽会面。原来大姑在天雄股匪中,由于平时笼络了一批人,加上嫡系亲族关系,实力不弱;如果大头不是暗算成功,双方要较量,优势还在大姑一方。自从天雄、大姑相继被杀后,这部分人群龙无首遂散了。大头怕他们,不敢重用;想收拾他们又在外面与许添才有事,所以都在星散状态。
许果一回上下木就按三多布下的密计行事。他先拉住大姑派的几个小头目,对他们说:“这儿的江山是谁打的?谁不知道是天雄大哥和大姑打的。那大头不过是半途插了进来,又兼是外地人,他恩将仇报,为了个人想升官发财,勾结了中央军、乡团队,出卖天雄、大姑。现在他是稳坐副司令宝座了,我们每个人的头上却被上了紧箍,有朝一日许为民来了道命令,把上下木的全班人马给我集中清点,离了本乡,再来个旧账未清,关门捉贼,那时你插翼也难飞上天!”这话说得大家心都冷了。也有说:“大姑当时说得对,和许为民合作等于自投罗网。你看,刚刚打下下下木,许添才就来和我们算老账,以后日子还不知怎样过。”说罢大大地感叹一番。有人又说:“还不如散了算!”大家附和:“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许果故意问道:“你们身家都在这儿,如何散法?”这话问得尖锐,一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答。“我们祖宗坟墓也在这儿,从小又是在这儿长大,外面世界也没去过。过去我们干的又是一些不要本钱买卖,到处得罪人,人家不找机会同你算账?许大头不是本乡本土人,又搭上中央军许为民关系,搞得下去是副司令,搞不下去,屁股一拍走路,我们却要受一辈子的苦!”几句话说得大家如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问:“许果兄,你一向足智多谋,对这件事有什么办法,也给我们指点指点。”其他的人也说:“要想办法就只有这时,迟了许大头立足已定……”那许果只是沉吟不语,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给大家想条路走?许果道:“各位兄弟,我许果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加以许大头正要找我的差错,置我于死地,我如有片言只语对他不利,一传出去,正可招来杀身之祸。”大家明白他的心意,连称:“我们一向是大姑的人,又是跟你多年。大姑已经去世,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头头了。”当下跪在地下发誓:“祖宗神灵在上,我们今立许果兄为首领,如果有不齐心协力、出卖等情,天诛地灭!”许果一见大家说得真切,也跪倒在地,对天发誓:“祖宗神灵在上,我许果愿和众兄弟同生共死,为天雄大哥、大姑复仇,如有三心二意,神明共罚。”
立誓已毕,大家就开诚布公地共谋起事。许果一面派人上山报告许三多,一面重整旗鼓,准备一有事就行动。
那许大头屡次派人传书征调各处散匪准备和许添才决战,但响应的极少。那些小股匪,过去因慑于许天雄的声威,从他那儿又可以得到一些好处,所以归顺了他。现在天雄被杀,许大头投奔许为民,树倒猢狲散,纷纷宣布独立,再也不听调度。许大头很是忧闷,派人去请许德笙前来商议。两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密议大事。大头道:“许老知道,我投奔中央原是一片至诚,亲手诛灭天雄,正是一种表示,攻打下下木也不能说不卖力。为什么大功已成、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许添才却来和我算老账?这不能不叫我怀疑。”
许德笙从事成后,为了请赏,也为了官职,曾要求进见吴特派员多次,可是都被推托掉,不是说:“特派员不在。”就是:“特派员今日有事,不能见你。”也很气恼。心想:中央大员说话也这样不可靠!后悔过于卖力了。当下也说:“你现在是副司令了,也可以派人去找吴特派员,请他从中周旋。”大头道:“我请你来,正是为了这事。当初接洽归顺的是你,现在出了事,收拾残局的也要是你。这叫解铃还待系铃人。”
那许德笙也正情绪不佳,几杯酒下肚更是闷闷不乐,当时就推托:“中央军连王连在内都已撤回大城,我这时也无能为力了。”大头道:“许老能不能亲进大城一趟?”许德笙苦笑一声:“说句实话,现在大功已成,那吴特派员是大富大贵的人,也不见得愿意见我这山野穷汉。”许大头很是吃惊:“前有大军压境,后无援兵,叫我如何是好?”许德笙只是默默喝酒。两个人一顿酒,从下午直喝到二更天,却还想不出个办法来。
两人正在借酒消愁时候,忽见有一批人马匆匆进来,在门外守卫的飞虎队亲信人员想阻住他,那为首的只说:“公事紧急,不能拖延!”当下就有人把那卫队看住,十来个人,十来条匣子炮,一阵风似的径奔入内,其中就有许果夹杂在内。只见许大头和许德笙正在灯下对酌,都有几分酒意,当时那为首的叫声:“副司令,事情不好了!”那许大头和许德笙一听事情不好,都推案而起,惊问:“许添才的人进村啦?”说时迟那时快,许果一马当先开枪就打,跟着又是一阵乱枪,当堂把许大头、许德笙打翻在地。许果一个箭步上前,用刺刀割下两颗人头,返身冲出。潜伏在外面的大姑派人马,一听见里面枪声已响,也一齐动手,向飞虎队进攻。许大头家的枪声,就是信号,布置在村里各地的大姑派人马一听枪响,也纷纷出动收拾散处各地的飞虎队,一时村前村后,枪声卜卜,双方人马展开火并,内部大乱。
许果一行人手提许大头、许德笙两颗人头,沿途大喊:“我们是为天雄大哥、许大姑复仇的,现在凶手已经正法,你们不要做无谓牺牲,缴枪的不杀!”当时把两颗首级挂在许天雄家大门口旗杆上,又匆匆带着人到村口去接应。原来那三福已奉命带了第一大队人马,崭新装备,充足的弹药,又兼个个斗志旺盛,悄悄下山进上下木,在约定地方和许果人马会合,一起去收拾不肯缴枪的飞虎队残余。行动迅速,计划周密,因此只在一小时内就把战斗结束了。许三福代表刺南游击支队会见许果以下各头目,并对大家宣布:“支队长命令:许果兄暂时负责维持局面,准备好人马,等候许添才来攻!”
七
那许添才连日在下下木饮宴,等候援兵到来决战。这时怀里搂着银花正在饮酒作乐,忽然有人走报上下木内部又反了,许大头被杀,飞虎队被缴枪,村内大乱。他把银花推开,一时乐得直跳:“你娘的好,老天爷帮助,给了我这好机会!”忙下命令:“给老子把全部乡团队开过去,给他来个寸草不留!”有人问他:“这儿防务怎么办?”许添才睁大醉眼:“怕什么,许三多已当山大王去了,无事!”披挂停当,大叫:“进攻!”撵着那三百多乡团丁,沿着从前进攻路线,分三路直扑上下木。一时杀声震天,枪声乱鸣。
许添才歪戴着军帽,敞开胸膛,挥动匣子炮,亲自在指挥:“快!快!替老子把上下木踏平!快!快!先攻进村的有赏,快!快!”三路人马果如潮涌般杀奔上下木。蛮以为一鼓作气,可以易如反掌地拿下上下木,不意只到半路中了许果、三福的伏兵,引起了一场混战。
就在这时,由许三多、老黄、老白带领的第一大队人马,已悄悄地开进下下木,也分三路尾随而上,正咬住他的尾巴。这些游击战士经过补充、整顿、教育,士气特别旺盛,又在自己家乡,为雪恨报仇而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个个争先,人人奋勇,锐不可当!正当乡团队和上下木交战,他们从后头一包抄,一袭击,就把乡团队打散了,当时有人大叫:“许添才,你已陷入打狗队圈套了,还不赶快投降!”
那乡团丁在前后夹击中,不知哪来这些天兵天将,来了多少人,正在慌乱中,一听说共产党打狗队,吓得失魂落魄,屁滚尿流,四处乱窜。游击支队又组织人到处喊话:“投降的不杀,缴枪有赏!”“穷人不打穷人!”“活捉许添才有赏!”那许添才东奔西窜,到处是人,是枪声,是喊声,是“活捉许添才”!一时也没了主意,恨爹妈不给他多生两条腿。“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他想,丢下队伍只带着二三十个亲信,见朝白龙圩方向去的路上没什么人阻挡,就顺着这方向逃窜。天黑路崎,他们一行人急急如丧家之犬,七上八下,胡乱奔逃。许添才心内慌乱,满口许诺:“你们保护我出险,到了为民镇我每人赏一百大洋!”那二三十亲信也要逃命,落得有赏也满口答应:“没问题,只要到白龙圩就没事啦!”簇拥着他,只是逃命。
那许添才在荒山野地里狼奔豕突地跑,帽掉了,逃得浑身是汗,嫌衣服累赘也丢了。走了一个多小时,见离开下下木远了,枪声稀疏了,白龙圩在望,一时得意,放声大笑:“打狗队说要活捉我许添才,真是大笑话,让他到为民镇来捉吧!”说罢又笑,笑罢又说:“你打狗队落了圈套,哪有我许添才腿长呀!”又是一阵大笑。
可是,他笑得太早了,早在白龙圩埋下一支队伍,那是二白的第三大队,由蔡玉华率领着。那许添才笑声未止,拦头已飞来蔡玉华的喝声:“许添才,你笑得太早了,赶快缴枪!”接着机枪、步枪从前后左右都打响了。把那二三十人打得进不得、退不是,向左向右都不是,只好挤成一团,二白又厉声喝道:“许添才,死已临头,你还不投降!”那许添才见四面受敌,已自丧胆,软了手足,只得叫:“你们共产党优待俘虏,我缴枪!”在夜色中,只见蔡玉华英气勃勃地挥着手枪,带着十几人向他们冲去……
原来这场出色的战役,是由老黄提出初步方案、由支队领导经过详细讨论决定的。刚刚成立的刺南特区游击支队,作为对党的献礼,第一仗就一举而歼灭了许添才的乡团队和许大头的飞虎队。
当玉华、二白等押着许添才等一干人开回下下木,下下木已在沸腾中。满村是火把、是人声,几乎全村人都出来了,小学门口那操场上堆起一堆人高的柴火,烧得红红的,照亮了半边村,逐家逐户出来的老乡,一见到我们的人,见到自己亲人,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诉苦,又是控诉,说不完的痛苦,诉不完的冤情呀!他们带着游击队员去看小学:“这是关我们的人的地方!”“这是上刑地方!”“这是吊死人的地方!”有多少人解开衣服指着伤痕:“你们看,全是反动派打的!”
当他们一看见玉华、二白把许添才押解过来,都大声叫着、骂着,蜂拥地奔了过去,有木棍的拿木棍,有石头的拿石头,也有从家里拿出菜刀、锄头来的,一见面就打,没头没脑地打。打呀,有仇的报仇,有血债的来讨血债呀!玉华、二白把俘虏交给队员看守,自己找老黄、三多去,不意刚转过身那许添才已被砍成肉酱,群众打得性起、眼红、血涌,打完许添才又要打被俘的乡团丁,三多他们刚从小学出来,便出来劝阻:“老乡,我们不能杀俘虏,他们已缴枪投降了,就不能动他们!”那些老乡不服,又是哭又是叫:“三多,你也有血仇呀,为什么不报?你娘是被他们砍死的,苦茶嫂是被他们活活吊死,为什么大仇不报反替他们说好话?”三多感动地流着泪说:“各位叔叔、婶婶,你们的心事我懂,你们的苦,我和你们一样受。但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反动头子已经被杀了,乡团丁我们就不能动,这是我们游击支队的政策,共产党的政策!”老黄、玉华这时也出来说话,反复地交代了政策,群众的愤怒稍为平息,但是有人叫着那被俘团丁:“那坏种糟蹋过我的闺女!”“那个人把我全家东西都抢了!”三多说:“你们应该相信共产党,共产党是为你们做事的,一定会公平处理!”
这时许三福带了十几个人,提着许大头、许德笙的首级,也从上下木过来了。他把那两颗死人头往地上一扔,一时又引起哭声骂声,有人挥动锄头,有人拿起菜刀,纷纷地去砍:“都是他们引兵来打我们!”三福在对老黄、三多、老白汇报上下木情况:“群众情绪很好,老百姓家家户户都来请我们的人到家里做客,我说不行,我们现在是正式队伍,不是普通老百姓……”
正在这时,那密密麻麻围在操场上的群众呐了声喊,火光照处,只见一大群妇女揪着一个年轻女人,边走边用棍子打她、骂她:“死叛徒,你害了多少人呀!”“苦茶嫂和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什么出卖她?”“你这不要面的,出卖了父母、姊姊!还和国民党反动派睡觉!”那女人浑身上下衣服都被撕碎了,只是哭着。那妇女群众打打骂骂,把她直揪到火堆前,老黄、三多、三福等人面前。“跪下!”有人命令着,有人冲上前去又要打,却被旁边的劝住:“看看三多哥怎样处置这死叛徒!”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银花。她一听说共产党进村,就躲起来,但愤怒的妇女群众已攻进许添才的临时“公馆”,放走了被俘拟送到为民镇当娼妓的妇女,又从卧室床下把银花拖了出来,有人揪着她的头发,有人在背后打她,已游了半个村子。
那银花跪倒在地,只是哭,无面见人,三多、老黄、玉华在低低交谈研究处理办法,不意那三福早已下定决心,他一脸杀气,圆睁双眼,悄悄提着枪一声不响走向前去,那银花抬起头来,看见是他,心里闪出一线生机,想:“为什么不求求大哥?”便伸手来抱他的腿,哀声哭求道:“大哥,救我呀!”那三福一脚把她踢开,恨声骂道:“叛徒!婊子!”对着她的脑袋只啪啪两声,返身就走,几千群众当场喝了声好:“我们的气也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