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出现的,正是吴大雄。那矮胖的身材仿佛不倒翁,一滚似的就到阳光下的圈子来了。一手脱下博士帽,一手伸出来,跟青色西装的握手,一面向着众人打着生硬的北方话道:
“哈!对不住!对不住!我因为到一个地方儿取(去)来!”接着就绕着圈子走了一圈,一个个地握手。
“该罚你!”青色西装的指着他说,“你差不多迟到一个钟头了!”
吴大雄戴上博士帽,理理西装领子,摸出烟盒来,说道:
“笑话笑话!其实到得早,要数我第一个咧;实在说来,我比你成德兄到得早!你不信,吻吻(问问)李兄看!”他就拿一根纸烟把李侃然一指。
李侃然忍不住笑了:
“他的确在我之前到过一下的咧!不过他又走了!”
那位成德兄哈哈大笑了:
“那算什么呢?我昨天就来过一回,那该算比你更早了!”
“你到哪里去来哈?”另一个穿长袍的问。
“我取(去)为我们这抗敌会活董(动)活董(动)。”他把纸烟插在嘴上划燃一根火柴,一面咂燃,一面说。把火柴丢了之后又用手指弹一弹笔直的西装裤,然后把纸烟夹在手指上,离得身体远远的,吐出一口烟云,“我是希望我们这灰(会)在立案的时候儿顺利点……”
“进行得好么?”又一位穿西装的问。
“欢(还)好!”他点一点头,顺着话儿溜出一口烟云,“在现在做工作,我以为各方面儿都应该取得联系才好,对不对?我们这抗敌会在发起的时候儿,我就主张应该广泛,对不对?所谓统一战线的工作,是应该包罗得非常之广大的,要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这才人尽其才,工作才会有发展,对不对?”他带着一种非常得意的面容,拿着一点红火的纸烟,向周围指点着,到了那位成德兄的面前,加添道:“郑兄!你说?”
郑成德把两手抱在胸前,嘲笑地:
“你说得对!可是冯斌他们要退出了!”
“什么?”吴大雄的纸烟掉在草地上了,他怔了一怔之后,就一面看着众人,一面弯腰下去捡起烟来,皱了眉头问:“真的吗?”
“怎么不真?”另一个穿长袍的说,“怎么你的交际那么广都会没有听见?”
吴大雄把眉头皱得更紧,但随即笑着分辩道:
“我这两天头疼,在家里休息……”
“我昨天,前天在街上都碰见吴先生的!”这说话的声音发自李侃然的肩旁,一听就知道是王志刚,李侃然惊异地车转头来看,果然是他,但是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他说出之后,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吴大雄心里感到非常的气愤,但是不慌不忙地抽着烟,等他们笑完了之后,才道:
“那是我出来……去看医生的……”随即涌起了报复的心情,把两手向前一摊:
“如何?我那天儿提出的多接洽各方面儿的人来参加后,才成立,不是很好吗?但是,当时没有人注意我的意见。现在弄到又(有)一些人要退出了!担心我们这抗敌会要糟糕!哈哈!要糟糕!”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白手帕来,抖了两抖,蒙着鼻尖,呼的一声之后,就把帕子捏着在空中划来划去,继续说:
“的确,许多人都觉得在开始筹备的时候儿太不够了!连我在死(事)前都没有人来约过!”他愤慨地鼓了一下眼睛,“我都是那次开会的前一天儿才知道的!难道我们还对于救亡工作有妨碍吗?自然,我也知道大家有许多工作上的困难,但是救国的事儿不是儿戏的事儿,应该事前多找些人商量呀!”他指教完毕之后,就耸耸肩头,“我看这回事儿要糟糕!要糟糕!”
张振华忍耐不住了,伸手指着他说:
“我觉得你这意见是错误的!谁在把救亡工作当作儿戏?事实并不如你所说的那样!不是尽都发过帖子么?有什么糟糕?”
“这家伙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我!”吴大雄愤愤地掠过这个念头。随即把纸烟一丢,昂起头来道:
“有什么不糟糕?大家都要退出了!你看吧!这是什么工作?”
“什么!‘大家’?”张振华也偏着头用手指点着说,“哪里是‘大家’?不过是少数几个人,你却那样地夸大!你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要你才是错误的!你硬是不了解当前工作的重要性!”一不留心,吴大雄也忽然溜出一句土话来了。
周围的人们见他两个脸红筋胀的,都赶快说起来:
“算了算了!你们又何必?”
“大家都不过是在一点句子上的争执,何必?”
顿时那长条条的躺在草地上的黑影子们也零乱了。
李侃然在旁边非常着急,也赶快说道:
“其实这问题都不过是小枝节,你们两位不都是一致地为了救亡工作么?有意见顶好提到会议上去讨论,何必这样就争执起来呢?”
“但是他的意见是错误的!”张振华抢着说,“他还说‘大家’咧!”
“你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清楚么?”吴大雄说,“我们请大家评评看,是哪个的错误?”他就把眼光向周围扫了一圈,仿佛在向谁伸冤似的。
郑成德开始说话了,他上前两步,地上的黑影也跟着上前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