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执委会,不商量一下么?”
张振华并没有回头,在人流中挤着出去了。
李侃然回转身来时,主席台前已只剩下孙诚他们八九个人在那儿,倒全都是被选出的执委,他们也正在喊他。只有王志刚一个人还坐在原位,两个肘拐撑在桌上,两只手掌捧着下巴,脸色发青,眼睛望着桌子出神。他就转身走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头道:
“老王!怎么样?身子不舒服么?”
王志刚长长地叹一口气,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一候儿他把两手一拍,愤愤说道:
“算了!我还是决定到前线去了!”
李侃然沉默着,手掌在他肩上停住,仿佛生怕惊了他似的,但眼睛却一闪闪地,把他的整个身体跟他的灵魂全部吸入脑子里,在把他考量着。
“这硬是太使人失望了!这后方的工作!”王志刚把两手垂下去,喃喃着,“张振华说的硬是不错的!我看见了封建的人物在开倒车!”
李侃然的眉头皱着,以一种对小弟弟的怜惜心情看着他。
“那样的一个跳动的角色,此刻竟忽然变得如此颓唐了!”他这么想着,对于这种脆弱的灵魂引起了一种憎恶之感,然而对于眼面前的这穿着飞行师的短装的紧扎身材,这富有精力的饱满的圆脸,总又觉得是可爱的。于是拉起他的一只手来,笑道:
“志刚好了吧,来,我们来开执委会……”
“嗯,我担心……”王志刚叹一口气说,但忽然感到他的话了:“执委会?没有我呵!”
“呵呵,我忘记了!”李侃然才恍然地笑说了,“好吧,我看你的脸色不好得很,也许你今天从早晨跳到这时候太累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孙诚走过来喊他,他点点头道:
“好。我就来吧!”随即他看见王志刚站起来了,向着门外走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收了西边天角上最后的一抹暗红的霞彩,换上深灰色的镶着黑边子的崖洞似的云朵,一大群乌鸦网一般盖过头顶,在老树顶巅旋绕着;草地上已起了一层轻纱似的暮霭,点缀着黄昏,把黄昏加深加浓。蟋蟀们却好像表示这是它们的世界似的,狂欢地叫着。王志刚出了门口,进入暮霭中,那垂着的肩膀,好像一个阴影移动着。
“他恐怕受张振华的影响太深了吧?”李侃然想,一种想从他那可爱的火热的青年体内洗清他那种错误观念的欲望有力地抓住他,他于是跟着追出来了,走到王志刚旁边,肩并肩地走了几步。枯草在他们的脚底呻吟着,蚊虫们嗡嗡地闹着黄昏,一个正唱得高兴的草虫,戛然地噤了口,从他们的脚边弹了开去。他清楚地听见王志刚那粗大的鼻息,终于开始了:
“志刚!你将才说,张振华的话是不错的,是什么意思?”
“我想约着他一路,”王志刚还在想着什么似的答非所问地说,“他也想走咧!”
“着了!”李侃然如有所获地想,随即抚着他的肩头道:
“他也想走么?不过这也倒是必然的。我看他是把一切都看得太黑暗。你顶好留心点……”
王志刚觉得伤了他的自尊心,忽然站住,车过头来:
“我留心过了!你看我们这后方哪点不是黑暗?”
“我以为……”李侃然微笑地,仍然保持着平和的口气,“我的意思是,像张振华他是看得太偏,并且把那一面的东西夸张得太大,这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在过去吃监狱的苦头时,只去看残酷的一面……”
王志刚不服气地:
“他看得太偏?可是你,其实你倒看得偏。”
李侃然寂寞地笑一笑,为了想竭力说服他,就避开正面的解释,说道:
“志刚,你忘了今天那送出去的军队么?你忘了那些去送的群众么?你忘了今天我们这会场热烈的情绪么?所争者也不过是少数人。单看一面是危险的,况且我们今天是全民族的抗战,全国上下早已经团结起来,虽然有些不好的现象,但那只是巨大潮流中的一些旋涡,我们不必把它想象得太可怕,而且有些现象还只能说是落后……而且国际的形势对于我——你往常不是常常说起英美法苏的帮助,使我们的团结抗战更促进么?”
这给他眼前画出来的光辉的一面,王志刚在心里也承认,但嘴上却道:
“我知道!可是我看见的是阴险,鬼鬼祟祟,故意捣乱……”
“可是你这看法是太片面的!”李侃然说,但立刻他很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可是你的看法也是太片面的!”王志刚强硬回答。
他这样的回答,好像是必然的一样,李侃然倒也很坦然,但心里总觉得他那种太固执己见的顽强意志,对自己好像是一种重压,于是也就沉默了。就在这时候,忽然发现王志刚的身旁出现了一个蛋圆的油黑脸,眼光灼灼地。一看,正是赵世荣,赵世荣的脸上也现着不高兴的模样,嘟起嘴。在模糊的暗光中,仿佛一截烧焦的呆木头似的,忽然说话了:
“老王,你的时候,不高兴么?真的的时候,我也是不高兴的!你看嘛,你我的时候,累得一身大汗的时候,风头都给他们出够了。”他把嘴闭紧成一条线,鼻翼翕动着,随即加添道:“为啥子的时候,我们在选举的时候,我们这一批人里头的时候,不选出一两个人来?”
王志刚掉过头去,诧异地看着他,随即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