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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钱包物语197219862(第1页)

第五章钱包物语(1972—1986)2

可是全知就是从医院里出走的。

在全知失踪以后长达一年的搜索过程中,没有任何人发现过她的任何踪迹。方圆八百公里范围内的公安部门,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与她相符的无名女尸举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一丝风、一缕烟,毫无踪迹地消失了。若不是她留在家里的那些衣物,人们几乎要怀疑她曾经的存在是否仅仅只是一个幻梦。

妈很长时间都不能接受全知不在了的现实。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全知和全力合住过的那间屋子的原貌;连全知离家前脱下来的那双拖鞋,也被她按照原样摆放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她仿佛时时刻刻在期待着全知会推门进来,一伸脚就能以最便捷的方式套进她习惯了的舒适。

一个周六的晚上,全力从学校回到家里,只见屋里很暗,妈低头弓腰坐在窗前那一块灰蒙蒙的暮色里,仿佛在打盹儿。全力点亮了灯,才发现妈正在闻一块全知睡过的枕巾。家里凡是全知用过的东西,妈都不许洗,妈要闻那上面的气味。全力进了厨房,摸了摸锅灶,是冰凉的,碗橱里只有一碟吃剩的咸菜。全力探出头来问:“爸回来吃饭吗?”妈摇了摇头。那个摇头意义含糊,可以是不回来,也可以是不知道。全力捅活了炉火,煮了两碗咸菜粉干端出来,妈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嘴里喃喃地说:“她其实是要他陪她出去的……”全力问:“谁陪谁去哪里啊?”妈却不吱声。

其实妈是在想叶知秋。妈觉得不管全知是在哪个当口犯的病,病因都起源于叶知秋死的那个夜晚。这些年里妈总觉得亏欠了全知,就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全知身上。妈几乎忘了那天去叶知秋家的,还有全力。妈忘了,老天却没有让她忘,老天借着陈岙底的事叫她醒悟,她还有一个女儿正等着她去救。她扑身过去救那个,这个就出了事。妈的心像一件尺寸短缺的布做的衣裳,扯了这头就露出那头,永远捉襟见肘。

妈在那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当她支派全力、全知两姐妹给叶知秋送上那碗腊肉和那句口信时,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叶知秋的死。那天下午,当她在叶知秋的窗外呼唤丈夫,而丈夫也心有灵犀地接应了她的呼唤时,叶知秋的死意就已经定了。叶知秋忍不下的不是耻辱本身,而是一个人经受耻辱。叶知秋原本是铁了心要和崇武一起去奔赴十八层地狱的,可是半路杀出一个她来,临时劫下了崇武。崇武完全可以拒绝她的搭救,可是他没有。就在他开门出去的那一刻里,叶知秋死了心。这个会在抽屉里垫一块印花塑料布,把苹果皮削成一条蛇的女人,天生是惜命的,至少是惜脸面的。即使是死,也不该是那样不堪入目的死法。可是叶知秋已经不在乎了——没了心的人还顾什么脸?仔细回想起来,是她杀了叶知秋,用的是快刀,一刀送了她的命。而叶知秋的阴魂又返回来,杀了她的女儿全知,用的却是钝刀,慢慢地剐了她十几年。

不,是一辈子。

命啊,这就是命。

爸回来了。爸开了一天的会,已经很饿了,看见桌上那碗涨成了一坨的粉干,端起来就吃。全力横了他一眼,说那是妈的。爸顿了一顿,还是呼噜呼噜地吃得一口不剩。放下碗,便转身出了门。一会儿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碗街上买的紫菜虾仁馄饨。

妈依然捏着那条全知睡过的枕巾,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爸把碗往妈跟前推了推,说再不吃又要涨成一坨了。妈转身看了一眼爸,那目光让爸身上唰地结了一层冰。

爸就转过身来讪讪地问全力学校里怎么样,全力挑了几样无关紧要的事说了。从前在家,总是妈追着爸,在爸身上一嘴一嘴地凿话,现在寻找话题的人突然成了爸。爸有些疏于操练,话走了没几句就撞到了墙。三人便默默地围着桌子坐着,听着墙上的挂钟刺啦刺啦地刮着心。

爸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去夺妈手里的枕巾。妈不让,两人就来来去去地扯了起来。爸虽然不打篮球了,力气还在,可是那一刻里爸竟扯不过妈——爸毕竟没真敢下力气。最后还是爸先松的手。爸坐了回去,椅子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爸的头重重地陷在了两只手掌之中。

“阿芬,我们还有全力,还有刘年。”半晌,爸终于抬起头来说。

这是爸这些年里在妈面前摆的最低的一个姿势,说得最软的一句话,是对以往的歉意,也是对将来的信誓旦旦。全力不敢看妈的表情,因为她不能动。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但她不想在爸面前哭。

当然,全力也没想到,这只是爸的一时冲动。用不了多久,他还会故态复萌。

全知失踪的那年,妈身体上最大的一桩变化,就是绝经。刚开始妈还以为是怀孕,心里忍不住窃喜。妈觉得那是苍天的眷顾——老天带走了一个孩子,又给了她另外一个。妈跟了爸这么多年,妈已经学得跟爸一样不信鬼不信神,可是在那一刻她几乎觉得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的再世。在生养过两个女儿,做过两次人流手术之后,妈突然急切地渴望重温那种怀抱着一团软肉的感觉。

她把全力从学校里急急地喊回来,让她陪自己去医院做检查。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身边需要个陪伴。她不是不明白一个还未嫁人的女儿在这种场合所面临的尴尬,她只是顾不上了,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是没法考虑该挑哪根木头上岸的。

当医生告诉她那是内分泌紊乱导致的结果时,妈一下子瘫在了椅子里。所有的颜色和水分从妈的脸上唰地漏了下去,她猝然枯萎干瘪了,就在全力眼前。

这个叫朱静芬的女人,就是在四十三岁那一年突然步入了老年的。

送走客人,打扫完满地的糖纸烟蒂花生瓜子皮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坐在床沿上抽烟,眼角的余光里,看见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洗脚。她虽然在田里劳作过两年,但是她的肌肤不记仇,一下子就忘记了太阳啃过的痛楚,所以她的脚依旧像两段没有一个虫眼的藕,在木盆里扑通扑通地相互嬉戏搓揉着。他没见过这样的白,那白在他眼角晃来晃去,不是在踹水,倒像是在踹他的心。

这屋有两间房,各有各的门,门上有闩。可是妈还是撺弄爸去厂里借了一间宿舍躲出去住几天,给他们腾个彻底的清静。

全力今年从师专毕业,如愿分派到市区一家中学当老师。她去学校报完到之后,妈几乎一天也没耽搁就给她和刘年操办了婚礼。全力知道妈的心思,妈怕的是夜长梦多。在温州这样风气闭塞的小城里,大多数人家的婚事都会放置在春节前后那段假期里操办,夏天的婚礼总会让人产生一些与身孕隐隐相关的难堪联想。可是妈顾不得这些。妈绝对不肯等到冬天,妈觉得没有煮成熟饭之前的生米,跟田里的秧苗几乎没有区别。

其实远在婚礼之前,妈就多次暗示过全力趁早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她还在读书的时候,每逢周末刘年来家里看她,只要爸不在,妈总会找个借口避出去,而且会大声告诉他们回家的时间——通常是几个小时之后。陈岙底把妈轻而易举地打倒了,妈觉得女儿已经是件彻彻底底的旧货。妈急于把旧货出手给一个稳妥的货主,用新货的包装和样式。妈是个生性简单的人,妈的心思从肚腹走到嘴里,最熟的路径是直路。妈想拐弯抹角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欲盖弥彰的笨拙,让全力无地自容。有时全力觉得妈是一个道行不深的皮条客,而她自己则是一个随时会馊在妈手里的卖春女。

其实全力也不是没想过把生米煮成熟饭,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卸下妈心头的那块石头。石头虽然是压在妈身上的,可是妈却把自己靠在了她身上,所以妈的重量也就成了她的重量。但是他在她面前总是紧得像一只五指并拢的拳头,她找不到一条可以钻进去的缝。有一次学校放电影,她请他去看,看到一半她试试探探地去找他的手。没想到她握住的是一条簌簌发抖的鳗鱼,皮上浮着一层鼻涕似的黏液——那是他的汗。那一刻他和她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去了厕所,她去洗手,他去缓解**里突然聚集起来的不可抑制的尿意。从此她不再去做这样无谓的探险。她不讨厌他,对他甚至有那么几分好奇,但也绝对没有到可以为他低至泥里尘里的地步,真正爱上他还是后来的事。

全力洗完脚到门口泼水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屋里,见刘年依旧还坐在床沿上抽烟。她不知道他还会在这样的姿势里待多久,咕的一声,她心里突然冒上一个恶作剧的气泡:她想试一试一个人到底要多低才能低到泥里尘里。

她晾完毛巾,回到屋里,关上门,就坐在床头脱衣服。新房很简单,不过该有的也都有了。新买的柜子上摆着刘年单位领导送的一摞四卷毛选,还有他科室同事买的一对新热水瓶,四个新茶杯。**的旧被褥都撤换过了,现在挨着墙叠放着的,是两条全新的棉被和一条薄毯子。棉被是刘年的妈亲手缝的,一条红,一条绿;一条厚,一条薄。床头贴着红喜字的那个地方,原本挂的是全力和全知的合影。屋里全知留下的空白,正在被刘年渐渐填满。就连那个旧枕头,也已经换上了全新的枕套和枕巾,等待着那个男人把他的后脑勺,贴上全知睡瘪过的那个坑。

全力解开纽扣,脱下那件全新的的确良衬衫搭在床头,床头就开出了一朵软塌塌的红花。夏天虽然只剩一个尾巴了,那颜色让人看着依旧有流汗的冲动。全力身上现在只剩下一件白背心了,背心很小,小得几乎没能罩住身子,就有些丰腴从背心里泄漏出来,滴滴答答淌得满屋都是。她挪过身子,坐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从他手里抽出那支快烧到头了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年。”她轻轻叫了他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他扭过身子找她的声音,没想到找到的却是她的身子。他的眼睛被她的身子烫着了,他忍不住哼了一声疼。她抓住他的手,隔着背心放到自己胸前。他一下子摸到了她胸前的那两坨肉,他把它们紧紧捏住了,突然又松开,他的手陷入了进和退中间的无措。

“我真的,就那么无趣吗?”

她拨开他的手,铺开**的那床薄毯子,钻进去,留给他一个高高拱起的脊背。

一阵静默之后,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他在脱衣服。他也钻进了被窝,可是他没有碰她。她抽出头下的枕巾,正想盖在脸上,却觉出了沉——他拽住了那一头。他的一只脚试试探探地伸过来,顺着她的脚后跟慢慢地爬上去,停在了她膝盖拐弯之处,他的身子沿着她身子的曲线蜷成了一个半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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