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卷五
先进第十一
原文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今译孔子说:“前辈对待礼乐,崇朴尚拙,如同是山野村夫;后辈对待礼乐,文采风流,如同士大夫君子,如若使用礼乐,那么我将会依从前辈。”
张居正讲评先进、后进,譬如说前辈、后辈。礼乐不专是仪节声容,凡人之言、动、交际,与施之政治者,但敬处都是礼,和处都是乐。野人,是村野的人,言其朴陋也。君子,是贤士大夫之美称。用之,是用礼乐。孔子说:“礼乐贵于得中。”但世道既殊,而人之习尚亦异。由今日观之,前辈之于礼乐,专尚简质,不事浮华,恂恂然却似郊外野人的模样,何其朴也。后辈之于礼乐,威仪习熟,文采可观,彬彬然却似贤人君子的气象,何其美也。今时之人,固皆愿为君子,而不屑为野人矣,若我之用礼乐则不然。盖前辈的人,存心淳厚,行事质实,与浮薄虚夸的不同。我今但欲反薄归厚,敛华就实,一一依着前辈的规模,虽冒野人之名,有所不恤也。”盖周末文胜,古道寝薄,孔子伤今思古,欲损过以就中,故其言如此。其后汉儒董仲舒,劝武帝损周之文,用夏之忠,亦是此意。故人君之治天下,若能因时救敝,返朴还淳,行政,则敦本实而不为虚文;用人,则重老成而不取浮薄,庶几先进之风可追,而先王之治可复矣。
原文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今译孔子说:“跟从我在陈、蔡间受绝粮之苦的那些弟子,现在都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张居正讲评从,是随从。陈、蔡,是二国名。昔楚昭王聘孔子欲委之以国政,孔子往应其聘。行到陈、蔡二国之间,那时二国大夫谋说:“楚用孔子,必然强大,不利于我小国,不如阻绝了他。”乃发兵围困孔子,至有绝粮之厄。其后孔子还归鲁国,追思前事,因发叹说:“我当初厄于陈、蔡之间,弟子多从我者。至于今日,或散之四方,或出仕他国,不但有隐显之异,亦且有存殁之殊,皆不在吾门矣。”盖以其相从于患难之中,故念之而不忘也。
原文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十、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今译德行好的弟子是: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于辞令的弟子是:宰我、子贡。长于政事的弟子是:冉有、季路。通晓历史文献的弟子是:子游、子夏。
张居正讲评颜渊以下十人,都是孔子弟子。门人因孔子追思陈蔡诸贤,遂详记之说道:“当时从夫子于陈蔡者,都是师门高弟,各有所长。有践履笃实,长于德行的,是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有应对明敏,长于言语的,是宰我、子贡;有才识疏通,长于政事的,是冉有、季路;有闻见博洽,长于文学的,是子游、子夏。此皆平时受教于门墙,相从于患难者也。然观此四科之目,则夫子之因材造就,亦可见矣,使得邦家而治之,则随才授任,必有可观,惜乎其终不遇也。”
原文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今译孔子说:“颜回啊,不是一个对我有帮助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心悦诚服的。”
张居正讲评助我,是有益于我,譬如帮助的一般。说,是喜悦。孔子说:“门弟子于问辩之际,常有发吾之所未发者,是有助于我矣。若颜回,财非助我者也。何也?人必疑而后有所问,问而后有所发。回也,于凡吾之所言,无不契合于心,欣然领受而无疑。夫既无所疑,自无所问,又安得有助于我哉?”盖颜子于圣人之言,默识心融,有非群弟子所可及者,夫子盖深喜之,故抑扬其词以称之如此。
原文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今译孔子说:“闵子骞真是孝顺呀!别人竟然对他父母兄弟称赞他的言语没有什么异议的。”
张居正讲评闵子骞,是孔子弟子闵损,字子骞。昆弟,是兄弟。孔子说:“百行莫大于孝。然而能尽孝道者鲜矣。以今观之,孝哉其闵子骞乎?”盖凡人之孝,见称于父母兄弟者有矣,然或溺于爱、蔽于私,而外人未必以为然也。今闵子骞之孝,不独父母兄弟称之,而外人亦皆称之,初无异于其父母兄弟之言,使非孝友之实,积于中而著于外,何以得此乎?此闵子骞所以为纯孝也。
原文南容三复“白圭”,孔予以其兄之子妻之。
今译南容反复诵读“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不玷,不可为也。”的诗句,于是孔子就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张居正讲评南容,是孔子弟子。三复,是再三.反复,佩服不忘之意。白圭,是《诗经》篇中的说话。其诗说:“白圭若玷缺了,尚可磨得;若言语差了,则不可追悔矣。”乃是要谨言的意思。子,是女子。妻,是为之妻。门人记说:南容之为人,常再三反复佩服白圭之诗而不忘,盖深有意于谨言也。夫惟君子为能谨言,南容之欲谨言如此,可谓君子矣。故孔子以兄之女而为之妻,盖择配而取其贤也。
原文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今译颜渊死后,(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大车来为颜回买个外椁。孔子说:“不管是有才能还是没有才能,总归都是自己的儿子。当年孔鲤死了,也是有棺无椁,我没有徒步行走而卖车为他买椁。因为我曾经做过大夫的,是不可以徒步行的啊。”
张居正讲评颜路,是颜渊之父。椁,是外棺。鲤,是孔子之子孔鲤。徒行,是步行。孔子尝为大夫,与闻国政,其曰“从大夫之后”,是谦词。昔颜渊死,其父颜路以贫不能具葬,乃请孔子所乘之车,欲卖之以买椁。孔子答说:“人之生子,虽有贤愚不等,然以其父视之,都谓之子,其恩爱之情,初未尝异也。孔鲤固不及颜渊之才,然亦吾之子耳。当初死时,也只有棺而无椁。吾未尝徒步而行,为之卖车买椁。岂吾爱子之情,独异于汝乎?盖以吾尝受命鲁君,从大夫之后,体统有在,不当舍车而徒行故也。昔吾既不为孔鲤而舍车,今岂得为颜渊而舍车乎?”夫颜渊死,孔子至有丧子之叹,岂吝一车而不以周之乎?盖义有所不可故耳,此可以观圣人之用情矣。
原文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今译颜渊死了,孔子说:“唉!老天爷真是要我的命啊!老天爷真是要我的命啊!”
张居正讲评噫,是伤痛声。昔者颜渊死,夫子伤痛叹息说道:“吾之道,实赖颜回以传。今颜回死,则吾身虽存,而道已无传,就如丧子的一般,是天之丧予也!是天之丧予也!”重言以发叹,盖深惜之也。
原文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今译颜渊死了,孔子哭得极其悲痛。跟随他的弟子说:“老师悲痛过度了。”孔子说:“是真的太悲伤了吗?我不为这样的人悲伤,还能为谁呢?”
张居正讲评恸,是哀之过。夫人,是说此人,即指颜渊也。昔颜渊死,夫子哭之而过于哀,门人之从夫子者说:“夫子之哭恸矣。”欲其节哀也。是时夫子哀伤之至,殊不自知,乃问说:“果有恸乎?即有恸也,乃亦理所宜然者。吾非为此人恸,而更为谁人恸乎?”明其哭颜渊非他人比也。
原文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今译颜渊死了。孔子的学生们想要隆重地安葬他。孔子说:“不能这样做。”他的学生们还是将其厚葬了。孔子说:“颜回把我当父亲一样看待,我却不能像看待儿子般地对他,我没有厚葬他,是那些学生们做的啊!”
张居正讲评门人,是孔门弟子,二三子即指门人说。昔颜渊既没,其家甚贫,不能具葬事,于是孔门弟子以朋友之义,欲相与厚葬之。孔子止之说:“不可。”盖丧具,称家之有无。若贫而厚葬,则无财而强以为悦,非礼之当然也。门人不听孔子之言,竟厚葬之。孔子责之说:“颜回虽我之门人,然平日与我恩义兼尽,视我如父一般。我今日乃不得视之如子一般。盖鲤也死,衣衾棺椁,事事合理,于心无有不安。今回之葬,则不合于礼,不安于心矣。是吾不得以视鲤者而视回也。然此非我之所为,乃二三子自为之耳。其以非礼处回,而使之不安于地下者,是谁之过欤?”盖以深责门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