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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第2页)

“还没和她本人联系上,不过总算知道一个大致着落了。看来她成心想藏起来,不让人找着的。加拿大出发去中国的航线有好几条,她却偏偏选了芝加哥出发的联航。从多伦多到芝加哥的那一段,她大约是坐灰狗长途汽车去的。灰狗票是可以当场买的,用不着登记姓名地址,也没有人查她的身份证件。中国海关的电脑里,已经查到了她的入关登记材料。可是她至今还没有和她在中国的父亲联络。”

两人就猜测温妮大约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竟也不告诉母亲一声,就丢下工作,一走了之。既然去了中国,却又不和父亲联系,也不知在哪里藏身?麦考利见马姬长吁短叹的样子,便说:“我们当警察的,找到人就算把这场戏演完了。你们当记者的,找到人才是好戏的开始。要是世上都是我们这种不爱管闲事的警察,就未免太安静了些。要是世上都是你们这种太爱管闲事的记者,又未免太热闹了些。所以总得有些你这样的,再有些我这样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管住我,我管住你,才闹中有静,静中有闹,不至于太静,也不至于太闹。这大概就是他们中国人说的阴阳之道、相辅相成的意思。”

马姬听了麦考利这番话,细细一想倒觉得有点意思,就忍不住抿着嘴儿笑了起来:“从不知道你原来有这种口才。”

麦考利拍着大腿,连声说:“是,是,总算得着你的夸奖了。不瞒你说,我的口才大多是泡妞泡出来的。不过我跟妞们说的,都是些好听的假话,跟同事说的,都是些难听的真话。只有跟你说的,才是又好听又真的话。这样的话,一辈子统共也没几句。你若不仔细听着,很容易就错过了。”

马姬见麦考利疯疯傻傻半真半假的样子,便借着他的话头问:“那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好听的假话,还是难听的真话?”

谁知麦考利就将笑收敛了,很是正色起来:“电话是伊丽莎白打过来的。伊丽莎白最近跟男朋友闹翻了,心情不怎么好。问我想不想退休?只要我不当警察了,她就搬回来住。”

马姬愣了一愣,才问:“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麦考利不答,却打了个响亮的榧子,把招待唤了出来,说要点菜了。招待举了一对沉甸甸的铜烛台,放到桌上。烛台上支着两根粗硕的、淡紫色的蜡烛。招待用打火机将蜡烛点着了,烛火在桌子上投下一圈橙黄色的光亮,空气里立时弥漫开一阵紫罗兰的幽香。那光亮和香气如同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人脸映得恍恍惚惚的有些走形。麦考利替两人叫了几样希腊餐馆的名菜,又指指马姬,吩咐招待去把音乐关了:“若是我一人来,你就放些惊天动地闹哄哄的大杂烩也无妨,反正我也不懂音乐,只当是有节奏的噪音就是了。若我是跟她一道来的,你就挑些斯文高雅的来放。你知道我是个老粗不要紧,只要瞒着不让她知道就行。”

招待听了直笑,果真就去后边将那闹哄哄的摇滚乐曲停了,换了一盘轻柔些的爵士调来听。

两人又闲闲地说了会儿话,吃了些菜,喝了些酒。渐渐地,脸上都有了些颜色。麦考利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拉马姬:“咱们今晚话也说了一筐,酒也喝了一瓶,不如再换个法子消遣,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跳一会儿舞怎么样?”

两人就走到桌子旁边的空地上。麦考利将马姬的手捏在自己的手里。马姬喝过酒,有些头重脚轻,便将半个身子斜靠在麦考利的臂膀上。音乐很轻却很腻,如细沙滞着人的脚步,竟跨越不动。说是跳舞,两人其实只是在相互搀扶着缓缓走动而已。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烛芯便渐渐地烧得矮了下去。烛光暗暗淡淡的,照不明人的脸。麦考利见马姬的头低低地垂在自己的肩上,头发乱云似的披了一脸,就停下步子,伸手将马姬的头发拨到耳后。这时突然灯光大明,音乐骤地停了下来,从里头走出三个穿黑色燕尾服的提琴师来,朝着马姬微微地鞠了一躬,便将提琴往颌下一夹,围着马姬奏起乐来。

马姬大窘,急急地从麦考利身上弹开,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这,这些人,都是你雇的?”

麦考利但笑不语。马姬喊了一声“麦考利”,急得脸上都变了色,麦考利才嘿嘿地承认了。马姬就问是为什么?麦考利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马姬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头绪来。麦考利就叹气:“这一年才一回的好日子,你都不记得了。”马姬这才想起这天正是自己的生日。连自己都忘了,倒难为麦考利不知从哪里打听得来的。心里就有些感动,嗔怪道:“你若早说,我也好回去换件衣服。瞧瞧你穿的是什么样子,我穿的又是什么样子。跳起舞来,也不般配。”麦考利眯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马姬:“这样就好,换它做什么?再说,也没有人看你——我把八点以后的营业额都买下来了。”

马姬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餐馆里为何这般清静。暗想从小到大,也没有一个人这样仔细地为自己操过心。母亲早殁了,父亲终是不懂女儿家心里的事,外祖母毕竟隔了一代,彼得又是这么个心不在焉的个性。算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不由得,就有些伤感。麦考利见了,反倒不忍起来,赶紧解释:“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你。有一半是为我自己。”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不成?”

麦考利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们女人只能想到生日上去。你觉得麦考利局长听上去怎么样?是不是比麦考利警长好听一些?”

“你升迁了?怎么不早说?这么说,你不想退休了?”

马姬一时喜出望外,也不顾有提琴师在旁,一把抓住了麦考利的手摇晃起来。麦考利拍了拍马姬的脸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退休?放心吧,我不会退休的,至少现在不会。”

马姬咦了一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退不退休,横竖是你的事。”麦考利盯着马姬直直地看:“这话当真?”马姬不说话,却将眼睛避开了。突然想起那日飞云给自己看手相时说的“总得和别人分男人”的话,心里不禁动了一下。

两人相拥着,慢慢地又跳了一会儿舞。这时提琴师就换了个曲子来演奏。那曲调像清凉的水,大把大把地从琴弦上绞下来,流得满处都是。马姬依稀觉得调子很熟。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那是变了调的《科罗拉多河上的月光》。许多年以前,在汉福雷先生送儿子彼得上斯坦福大学念书的晚宴上,就演奏过这支曲子。那天她第一次和彼得跳舞。确切地说,那天她是第一次和男人跳舞。那时她和彼得都还那样年轻,以为将来的日子必定如那曲子一样悠远绵长,没有尽头。那片月光伴着她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的路,走到这一程时,未免就有些暗淡模糊了。马姬再一次将脸埋在麦考利的肩上,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支曲子?”

麦考利将马姬的手轻轻地捏了一捏:“你的事,我知道多着呢。我知道彼得一直没有和你正式结婚。彼得是心脏病突发死的。彼得死的时候,才四十九岁。彼得临终的时候,喊的不是你的名字。”

马姬的身子突然僵硬了起来。她一把甩开麦考利的手,跑出了餐馆。麦考利抓起马姬的大衣,追了出去,看见马姬正蹲在门前的雪杉树下哇哇地呕吐,直吐得一脸是泪。麦考利由着马姬撕心裂肺地吐完了,才扶着她站起来:“对不起,我这回说的是难听的真话。”

两人站在树影底下,久久无话。

55

飞云江,我回来了。

你比我离开的时候,老了许多。我不知道十年的岁月对一条江来说是不是很长,至少对我是。你的躯体显得那么干瘪瘦弱,你的汁液随着年华逝走,留下的仿佛只是骨架。从你的这岸,我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岸。把你叫作江实在是极大的误会。你哪能和江比呢?你甚至都不算是一条大河。也许,你从来如此,变的是我。因为我见过了真正的江。我甚至还见过了真正的洋。

对岸的景致对我来说很是陌生。对岸的景致整齐,明亮,单一。霓虹灯,高楼,汽车。街上不再有盖着黄油布的三轮车,水面上不再有撑篙的艄公,码头上不再有摇着爆米花滚筒的外乡人。其实对岸的整齐明亮单一也已随风刮到了这岸。再过三个月,这片树林和你安歇着的墓地,都将永远地从地图上消失。装着霓虹灯的高楼,将如蝗虫般飞过来,停满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而你,阿九,我的小外婆,将被装入一个厚实的罐子里,运往一个我尚无法预测的去处。

所以,在这一刻,我要和你,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冬日的下午,安安静静地编织我们的告别词。其实,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有过这样长久沉默的相处。你把我抱在膝盖上,坐在金三元破旧不堪的后院里晒太阳。你轻轻地摇着我,我闻到了你头上生发油的味道。你有时叫我一声“小锁”,有时什么话也不说。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个长长的下午,昏昏欲睡,却又清醒无比。那种时候,我觉得你不像是我的外婆,倒更像是我的母亲。

你病重的时候,母亲也曾通知过我。那时我正在考试。那几年我的日子如同一条细碎的瀑布,沿着考试这条长长的石阶一级一级缓慢地流过。在考试和你之间,我选择了考试。我没有想过我还能有另外一种选择。至少那时没有。其实,在那样的选择中被淘汰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健康,比如爱情。那时,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等一等,等一等,等我考完了试,我再回过头来一样一样地把你们找回来。后来当我真的考完了所有的试,我才发觉,我丢失的东西,一样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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