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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第1页)

第十章2

飞云哼了一声,说:“这年头哪家的孩子肯听大人的话呢?横竖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黄尔顾又说:“将来大妞妞小妞妞在外头生了孩子,都带回来养吧。”飞云正想问:“带回来谁养呢?”就听见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女人,手里捧着个海碗,脚底生风地走进屋来。海碗里装的是白生生的饺子,正丝丝地冒着热气。饺子上头摆着一个细碟,碟里盛的是红辣酱。女人将碗碟在桌上放稳了,就从兜里掏出两瓣白蒜,用手掌啪的一声将蒜在桌面上拍碎了,又俯身把蒜皮呼呼地吹去。吹净了皮,便拿两个手指捻了些碎蒜放到辣酱里,屋里顿时就溢出了些香气。黄尔顾吸了吸鼻子,响响地打了个喷嚏。飞云待不住,便起身要走。

走到院门口,听见那个女人喘喘地追了出来。两人站在迟暮的斜阳底下,眯着眼睛彼此对望着,却都无话。渐渐地,女人的头便低了下去:“妹子你别气恼我。我这么个人,又七老八十了,哪里值得你气恼?可怜倒还差不多呢。”

飞云看见女人千层饼似的一张脸,在晚风里抽搐着,心就酸软了下来。女人从布衫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来,也擦起了眼睛:“妹子散完了心,几时想回来,就回来。大妞妞小妞妞生了孩子,我给你带。我老是老了,从小劳作惯了,身子骨反比你们读书人强。”

下山的路很长,飞云走得很累。其实飞云完全可以不走那条青石板小径的。青石板小径早已不是上下泉山的唯一途径了。近一两年疗养院边上盖起了一个室内温泉浴场,又修了一条柏油马路,汽车可以直达浴场门前。浴场四周,还新建了好几家宾馆饭店。于是,泉山也和世界的许多角落一样,一夜之间突然热闹了起来。

飞云不喜欢这样的热闹,飞云也不愿意坐车下山,所以飞云依旧挑选了那条古旧的小径走下山去。那条小径似乎比过去长了很多。从前飞云可以一口气走完全程,现在上山时她必须歇息两趟,下山时歇息一趟。那天她走累了就找了块平整些的石头在路边歇下,一边慢慢地将气喘匀了,一边看树听风。山上起风和平地起风是很有些不同的。平地起风时风沿街刮过,带走一地灰尘,卷起各式街音,混混浊浊的,倒把树叶子的清声给盖过了。山上起风时,无灰无尘。风从高处流下,干干净净的,如同手指缓缓地拨过琴弦,单纯清冽,全无杂声。飞云抬头看风,那天的风却迟迟未起。飞云的眼睛停在树上,不再滑动。

那是一棵她至今叫不出名字的树。叶子很小也很丑,深深的绿成了赭褐色,沿着树枝繁衍开来,远远一看,竟如一团一团脏黑的蝇子,爬满了树身。山上这样的树很多,飞云却独独记住了这一棵。这棵树身上有块疤,也许是雷劈的,也许是虫蛀的。疤口只有碗大,但如果将手探进疤口,里头却是大大的一个空洞。这个空洞是龙泉最先发现的。那时飞云刚刚到疗养院工作,龙泉整日忙得没了昼夜,两人只有在星期天才能匆匆会上一面。星期天飞云若遇到开团组织生活会,便不能下山见龙泉。早一天晚上,飞云就预先下得山来,将装着茶叶蛋的茶缸用毛巾包好塞进树洞里,再夹上一张便条。便条折成一只轻盈的飞燕,俏皮地压在茶缸底下。龙泉见不着飞云,就会去摸树洞。取完了茶缸和纸条,再留下一本书和另一张纸条。他学她的样子,也把纸条折成飞禽。不过他折的不是燕子,却是鹰。飞云在山上开会,心里想的却都是山下的事。等到开完了会,便急急地摸黑走下山来,去树洞里取他留下的东西。看见燕子去了,老鹰来了,她的心跳得如同做了贼似的,一路咚咚地跑回宿舍。关了灯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过几遍,方能入睡。

几十年过去了,山不是那座山,石头也不是那块石头了,树却还是那棵树。飞云忍不住站起身来,去找那个树洞。不知是树长高了,还是她变得矮小了,哆哆嗦嗦地竟摸不着那个洞口。只好去找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叠在一起,颤颤巍巍地站了上去,方探着了那个洞口。刚想把拳头伸进去,谁知呼啦一声洞里飞出一只野鸦来,翅膀扑扇着刮起一阵旋风,嗖地一下便飞进暮色里去了,却将树叶子抖了飞云一肩。嘎嘎声犹响在耳侧,飞云早吓得腿脚酸软了。

回到家,天已大黑了。飞云不想吃饭,在黑暗里呆呆地无心无绪地坐了一阵子,方将床头的小灯开了,拉出床头柜里的抽屉,找出一个记事本子,翻着了一个长途电话号码。拨通了那个号码之后,飞云不知怎的就结巴了起来。

“那个洞,那个树洞还在。”

那头愣了一愣,半晌,才问:“首长,他还好吗?”

“他好得很,不好的是我。”

听出了飞云话语里头的怨气,那头的语气便越发地小心温婉起来:“飞云你还是那个老样子,诸事由着自己的性子。”

两头便都无话。后来飞云就撂了电话。

飞云把记事本放回抽屉,又从抽屉里拿出当年阿九给萱宁蕙宁姐妹俩打的护身锁,紧紧地捏在手里,手心就微微地有些汗湿。心里却突然疏透了起来。

她知道她把该留的留下,该带的带走了。

36

蕙宁从苏山马瑞看完母亲回来,便打定主意南下到美国碰运气去。于是一边打点行装,变卖带不走的笨重物什,一边与城里的新识旧知一一话别。一日从朋友家里出来在街上等车,百般无聊,就捡了地上扔的一份旧报纸胡乱地翻看着。正该是天不绝人,不知怎的,竟让她翻到了一则豆腐干大小的广告:士嘉堡全科医院的住院部要招聘一名护士。蕙宁揣了报纸回家,急急地打印了一份履历表,送去给医院的人事部。第二天就接到了面试通知。广告上说要三年以上的工作经验,蕙宁自知条件不够,虽不敢存了太大的奢望,却也认认真真地将学校里学过的东西捋了一遍,又准备了好些应试的话题。

到了面试那一日,仔细地整理过头脸,换上一身庄重保守的套装,方怯怯地去了。谁知那一肚子的台词,竟一句也没有用上。院方一听蕙宁会说中英法三种语言,立时便露出些喜色来。就换了法文来与蕙宁交谈。蕙宁答得甚是窘迫,却也勉勉强强地将意思疏通了。蕙宁当年在上海读书时学的第二外语就是法语,后来出国留学又选修了好几门法文课程,这回竟意想不到地派上了用场。当然,最主要的用场还是中文——士嘉堡是华人聚居地,来医院看病的好些病人,需要找专门翻译陪同。假如医护人员本身能说中文,那将省很多事。院方当场拍板录用。蕙宁一时很是喜出望外。回家也不拆行李,就在医院附近的劳伦斯街上寻了间地下室,立时搬了过去,从此准备在多伦多城长住下来了。

就这样蕙宁成了士嘉堡医院里最新的一名护士。上班的头几个月,医院里也没派给她什么正经事,每日只让她给几个老护士当下手,做些只动手脚却不动脑子的闲杂差使,做好了也无人夸奖,出了差池也无人审查,日子反比做学生时清闲了许多。晚上下班早早地回到家里,吃过晚饭,一个人坐在还没有黑透的屋里,看着自己的身影虚虚瘦瘦地投在墙壁上,听着时钟响响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点数,竟想不出一个可去之处。拿起电话来跟几个读书时的旧友聊天,却发觉人家不是结了婚就是在交男朋友,日子过得满满的竟没有一个空缺需要她来充填。熙熙攘攘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了一个孤孤单单的自己。刹那间蕙宁觉得生命如同夏天花壶里的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漏,被无花无实的贫瘠日子瞬间吸干,竟留不下一丝痕迹,便很是惊惶起来。历史在这个时候又悄悄地重复了一下自身——时隔三四十年,蕙宁终于体会到了同为护士的母亲当年初进泉山疗养院时百无聊赖的心境。只是打破这种心境的,却不会是龙泉。

蕙宁的归宿成了飞云无法回避的心病。那段时间里飞云寄往泉山疗养院的信,突然频繁了起来。黄尔顾不得不承认,他那个才貌双全的小妞妞,已经成为久待闺中的老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农夫兼军人出身的黄尔顾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细致和容忍。也许他在古稀之年终于从自身的婚姻中读懂了某些道理,对于妻子让他在国内为女儿寻找对象的事情,他很坚决地予以拒绝。可是无论他如何小心,蕙宁还是从电话上父亲声音的迟疑温婉中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可怜。这个发现使她极为震惊。在她以往的人生舞台上,尽管也有过大起大落的时候,但无论是在巅峰还是在低谷,没有人会用“可怜”两个字来诠释属于她的那个角色。她宁愿被人因嫉恨而生毁谤,也不愿让人因怜悯而生宽宥。在她人生的那个阶段,她已经不堪承受任何对自尊的细微打击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大金。

其实她一直知道,当时大金会接受她的任何解释的。那个解释对大金来说是一块通往婚姻大门的台阶,可以是坚固的大理石,也可以是破碎的砖石。内容无关紧要,形式却必不可缺。而她固执地保持沉默,除了自尊之外,也还因为她那时模模糊糊地以为,在她后来的人生道路上,还会有许多个供她歇息的驿站,还会有许多个大金在驿站上等候她。当时她绝对没有想到,大金之后的那个驿站,竟会如此遥遥无期。至此蕙宁方懊悔了自己以往的骄纵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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