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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上善若水与草木皆兵(第3页)

俟吴棠忙得差不多,两人南奔定远,进了抚衙。看在吴棠助战有功份上,翁同书放下手头公务,接见两位。对李鸿章也赞不绝口:“少荃可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提起你那豪气干云的佳句: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官场中人谁不竖拇指称赞?”

原来翁同书不难接触啊,至少比他老爹好打交道得多。李鸿章顾忌顿消,说:“抚台大人谬赞,鸿章不过会几句顺口溜,哪有翁家父子大才?翁家要帝师有帝师,要状元有状元,翁大人又主政安徽,可谓文可治国,武足安邦。”

双方相互恭维几句,李鸿章正要掏出皖省分府图,忽又觉得翁同书话里别有意味。他老拿你的文才说事,莫非暗讽你仅会舞文弄墨,寻章摘句,真需治国平天下的时候,其实啥能耐都没有?李鸿章决定缓缓再说,看看翁同书真实态度如何。

聊上一阵子,午饭时间到,翁同书让人摆上酒席,款待两位。几杯下肚,翁同书舌头变得越发灵活:“少荃回皖好几年了吧?”李鸿章道:“已经六年。”翁同书说:“六年可不短喔,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是跟着吕贤基南归安徽的,接着北上去周天爵处转一小圈,南行进入李嘉端幕府,后李嘉端罢官离职,又到了福济门下。”

看来翁同书还比较在意你,李鸿章几分感激,道:“谢谢翁大人关怀,对鸿章行踪了然于心。”翁同书说:“可惜少荃事奉过的几位主子,运气都不佳,死的死,贬的贬,没一个有好结局。这几位仁兄,老夫都有过交往,要德有德,要能有能,怎么少荃一跟上他们,就成为倒霉蛋,竟落得如此下场?连带少荃也没着没落,四处奔波,无所适从。”

这话听去怎么有些阴阳怪气?好像吕周李福几位落败,都是俺李鸿章一手造成的。李鸿章觉得不是滋味,暗忖翁同书莫非怕你赖着不走,给他带来霉运,故意拿吕贤基他们说事,断掉你非分之想?李鸿章不出声道,你这不是狗眼看人低么?不说你翁同书入皖以来仅打胜两场小仗,别无建树,就算你本事再大,是光复安徽攻克金陵之不二人选,咱也不稀罕,不会缠着你,沾你风光,占你好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接任皖省巡抚,迟迟不肯到位,致使庐州失守,百姓遭殃,咱都不嫌不弃,跑来会你,无非见生灵涂炭,欲献图助你配合湘军,早日赶走长毛,让皖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既然你小肚鸡肠,不识好歹,咱也只能见好就收,留着分府图,日后碰着真正用得着它的人再出手。

吴棠也听出翁同书话里别样意味,酒后走出巡抚衙门,便愤愤不平道:“早知姓翁的这副德性,咱们也不白跑这趟定远。”李鸿章道:“开始我还以为他强于其老子翁心存,不想都是一丘之貉。”吴棠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刻薄尖酸,儿子还能厚道仁慈到哪里去?不过翰林大人也别灰心,分府图奇货可居,自然不愁没机会出手。您先在咱家休整一段,再到江南大营去跑一趟,献图给和大人,他日派兵进攻安徽时用得上。”

李鸿章不想再提分府图,一路上闷闷不乐,不吱一声。回到吴家,滞留一段时间,吴棠要赴盱眙练勇,李鸿章依然没想好该去哪儿,心里空落落的,好不凄惶悲凉。吴棠心生同情,道:“翰林大人暂无去处,就安心在敝处待着,没有山珍海味,粗茶淡饭还能保障。”

以为吴棠正话反说,要赶自己走,李鸿章觉得颜面尽失,却还要充硬汉,说:“吴大人回盱眙练勇要紧,咱明天就走,返庐州会三山圩主去。”吴棠知道被李鸿章误会,忙道:“翰林大人怕我不在家,没人说话,我不去盱眙就是。反正盱眙团勇练不练,无关乎安徽大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家陪同翰林大人,可沾沾您的灵气和才情,或许能有所长进。”

吴棠不仅仅说说而已,还真留在家里,哪里不去,天天陪李鸿章喝酒品茶,读书下棋。李鸿章甚是过意不去,下定决心,打算就近到和春那里去碰碰运气。

还没动身,村外快马飞驰而来,直奔吴家,说是周公山有函送达,请李鸿章亲收。莫非三山圩主知你无处可投,劝你回去带勇?李鸿章自忖着,接过函套,拆开一看,想不到竟是张树声所转和春书信。难道是和大人知你漂泊不定,报国无门,特意致函,请你去江南大营当差?李鸿章心里嗵嗵直跳,如饥似渴看起信来。

原来福济离皖后,得知庐州城破,李鸿章宁肯东躲西藏,也不愿带上他的推荐信投奔江南大营,干脆直接给和春去函,说李鸿章人才难得,江南大营又正在用人之际,有现成人才不用太可惜。尤其和大人身负皇上重托,没李鸿章这样大才辅佐,又如何清剿长毛,攻克金陵?和春见函,觉得福济言之有理,当即给李鸿章写信,辗转送至周公山。可惜晚到一步,李鸿章已携妻带女,惶然离去。张树声知道和春此信重要,不敢埋没,经多方打探,才知李鸿章到了明光镇,赶紧安排快马,追至吴家。

信里和春还转述了福济对李鸿章的高度评价,接着说皇上英明,不惜一切代价,重建南北大营,如今江南大营兵精粮足,正一天天发展壮大,唯独缺少出谋划策之高参和冲锋陷阵之良将,李鸿章文武双全,正好大有用场,请他收到信函后,务必早日出发,赶往江南大营任职,充分发挥自己聪明才智,灭寇安邦,报效国家。

这不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么?看罢信函,李鸿章眉飞色舞,满脸得意,久萦心头的沮丧一扫而光。和春和春,和暖的春天就要到来,李鸿章没有理由不激动兴奋。

又想起定远之行,被翁同书小瞧,忍不住用鼻子哼了哼。此公无容人之肚量,识人之眼光,才看扁你李鸿章,也不自我反省反省,比起钦差大臣江南大营统帅和春来,你一个小小巡抚啥都不是,还担心人家缠着你,给你带去霉运,真正可笑之极。

吴棠也替李鸿章高兴,说:“和大人身为满员,又是钦差大臣,手握十万雄兵,还能这么器重翰林大人,求贤若渴,足见您在他心目中位置有多重要。您俩共过事,知根知底,惺惺相惜,跟和大人干绝对没亏吃。且翰林大人已有三品按察使衔,干得和大人满意了,给皇上递份折子,为您保个实缺,甚至弄身巡抚服穿穿,不在话下。”

此言倒也不虚,李鸿章深以为然,颇为受用。吴棠又玩笑道:“苟富贵,勿相忘,哪天翰林大人上到高位,别不记得盱眙乡下还有个吴棠,正等您伸出贵手,拉扯一把哦。”李鸿章笑道:“吴大人背靠大树,哪用得着鸿章拉扯?”吴棠说:“翰林大人笑话吴棠是吧?大树在哪儿,咱怎么打着灯笼,也没找到呢?”

李鸿章往北指指,道:“您的大树不在紫禁城吗?”吴棠道:“紫禁城何人?”李鸿章道:“还有何人?惠征大女儿叶赫那拉氏呗,记不得啦?你好像给她留下过名刺,据说至今还珍藏在她妆奁内呢。”吴棠故作高深道:“都是江湖传说,没影儿的事。”

“传说往往最接近真相。”李鸿章笑道,“吴大人比我更清楚,咸丰初年叶赫那拉氏受诏入宫,凭其非凡美貌和过人才智,崭露头角,谋得贵人身份,人称兰贵人。不久做上懿嫔,产下皇子载淳,升为懿妃。如今已做上懿贵妃,地位仅次于钮祜禄氏皇后,可谓后宫二号人物。钮祜禄氏和其他妃嫔都没儿子,载淳作为储君不二人选,日后登基上位,懿贵妃就是皇太后。想想看,哪天皇太后梳妆时,打看妆奁,看到吴大人名刺,还能不给奁中人厚报么?”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事不宜迟,李鸿章开始忙着打点行装,准备改日出发,驰赴江南大营。吴棠不舍,又留李鸿章多待了两天。第三天才摆上酒席,为客人饯行。推杯换盏之际,门人来报,说又有信函递到,收信人还是李鸿章。

这次是大哥李瀚章的信件。拆开信套,里面有两封信,一为大哥本人所寄,一为五弟凤章所书。大哥信中说,曾国藩已至江西建昌,正调兵遣将,连打胜仗,湘军来势越显强劲。尤其李续宾和曾国华所带七千湘乡子弟兵,离赣入皖,所向披靡,连下潜山、太湖、桐城、舒城,打得太平军找不着北。还说曾国藩多次在信中问及得意门生李少荃,如果还记得他这个老师,又愿与湘军为伍,就到建昌去找他,粗茶淡饭还招待得起。

大哥意图再明显不过,将两封信放入一个信套寄来,就是要李鸿章自己比较权衡,到底是倾向湘军,去投曾国藩,还是看好江南大营,去奔和春。

一心向往江南大营的李鸿章又犹豫起来,一时陷入两难境地,不知在曾和两者之间选择谁更好。两相比较,湘军整体素质不错,可人数有限,不及江南大营清兵一半。欲收复金陵,离不开围城打援战略,说白了就是人海战术,目前看湘军力量,还不足以担此大任,非得依靠南北大营不可。清湘两军优劣还放在一旁,主要是两军主帅对李鸿章的态度,一个亲笔来函征召,一个仅在大哥信中一笔带过,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见李鸿章盯着手里信函发呆,吴棠笑道:“家书抵万金啊。令堂可好?”

对于吴棠来说,李鸿章何去何从,已无秘密可言,也就将信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看。吴棠先阅李瀚章的信,边阅边忍不住叫好道:“早听说湘乡李续宾大名,咸丰三年就随曾国藩赴衡阳练勇,后辅佐同乡将领罗泽南,带领湘乡子弟兵,打过不少胜仗。罗泽南不幸战死,李续宾代统其兵,攻武昌,下九江,功勋卓著,加巡抚衔。入皖以来,又在曾家老六曾国华配合下,以少胜多,连战连胜,整得长毛没了脾气。”

论到曾国华,吴棠更是津津乐道:“咸丰五年石达开横扫江西,湘军出师不利,屡战屡败,曾国藩帅船都被长毛缴获,颜面扫地,只想以死殉国。一时江楚道闭,数月间家问闻报不通,曾国华得不到兄长消息,只身一人跑到武昌,从胡林翼手里讨得五千兵马,往江西杀奔而来。没人想得到,从未上过战场的曾国华竟领兵连下咸宁、蒲圻、崇阳等六县,吓得石达开心惊肉跳,赶紧分兵迎击,才让曾国藩躲过一劫。事后曾国藩还心有余悸,幸亏这个同胞弟弟及时出手,给了自己生还之机,否则不知死过几回了。也是因祸得福,自己败给石达开,却让六弟军事天才得到充分展现,曾国藩觉得败有所值,盘算着建支曾家军,交给曾国华和九弟曾国荃统带,日后曾家要帅有帅,要将有将,岂不天下无敌?当然目前条件还不成熟,还得继续强化湘军阵营,于是让曾国荃组建吉字营,掌控江西战场,再把曾国华安排到李续宾军中襄办军务,共领八千湘乡子弟兵出击皖省。两支队伍果然不负众望,连战得胜,大长湘军威风,大灭长毛志气。”

李鸿章道:“吴大人是说,当年向荣所领江南大营还要差劲?”吴棠说:“我领略过向帅所统江南大营,也见识过如今和帅江南大营,孰优孰劣,还看得出来。”李鸿章叹道:“怪不得向荣败得这么惨。”吴棠道:“也不能全怪向荣。师久必疲,向荣江南大营在金陵城外一扎四五年,无论将帅还是士兵,早成老油条,谁来统带都不可能一直保持锐气。和大人重建江南大营时间不长,若趁师未疲,兵未沓,赶紧出击金陵,创建奇功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吴棠口气,还是倾向于和春一边。李鸿章问:“莫非吴大人觉得,江南大营有可能与江北大营联手,攻克金陵,拿下洪贼?”吴棠道:“皇上不惜血本,重建南北大营,正是此意。”李鸿章说:“万一南北大营不争气,辜负圣恩呢?”

“南北大营不行,不还有湘军吗?”吴棠分析道,“不过目前来看,湘军还无此能耐,至少力量太单薄,不足以合围金陵。即使湘军有此能耐,皇上也不会任其顺江东下,去跟南北大营争功。南北大营为清廷正规军,皇上怎会胳膊肘子往外拐,向着湘军是不是?湘军是曾国藩私人带出来的,不加以限制,后果如何,谁也说不准啊。”李鸿章道:“吴大人是说投奔湘军,前途渺茫,不如去投和大人?”吴棠道:“依我浅见,求远不如就近啊。”

李鸿章低头看着手里酒盅,半晌无声。人到十字路口,可东可西,却不知哪条路走得通,行得远,选择自然越发显得困难。吴棠也不逼李鸿章,道:“再好好琢磨琢磨吧,别急于成行,免得日后后悔来不及。”

饯行酒都已喝过,李鸿章不好意思赖着不走,还是放下杯子,带着妻女上了路。吴棠苦留不住,只好送客出村。到得村口,该分手了,吴棠又关切道:“去向如何,翰林大人想清楚没?”李鸿章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吴棠拱拱手:“翰林大人和弟媳侄女一路走好!”

李鸿章谢过,转身上马,护着妻女车子,朝村外行去。山重水复,来到明光镇外,两条路呈现于前,路旁石碑标示,左去金陵,右走庐州。李鸿章勒住马首,一时无法抉择。踌躇半晌,打算还是到镇上逗留一晚,改天再做决定。

还是原来的伙铺和主人。住下后,李鸿章就开始琢磨,明天该走哪个方向。琢磨来琢磨去,直到更深人静,依然没琢磨出名堂。忽想起好久没摸笔杆,反正也睡不着,何不起床练练字,缓解一下心头焦虑?

沉吟许久,才运笔于纸,无意间写下几个大字。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为和春,一为曾国藩。写得笔酣墨饱,丰沛圆润,几乎占去整张黄纸。盯着纸上两人名字,出了半天神,李鸿章若有所思地笑笑,放下笔,来到窗边,去看秋月。

秋夜风高,云卷云舒。秋月在薄云里缓缓穿行,时隐时现,几分神秘。不大一会儿,风流云散,月色如镜,深邃天空变得水洗过一般,万里澄澈。李鸿章忽觉神清气爽,心情顿时大好。回身去瞧桌面,夜风拂过,撩动黄纸,一角翻卷过来,正好盖住其他几个字,唯余“藩”字卓然独在,显得格外醒目。

李鸿章脑袋里顿时浮起白须老头说的八个字:上善若水,草木皆兵。看这“藩”字,不是既有水,又有草么?你是羊命,羊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水,二是草。原来八字玄机正在这里,只有走进曾国藩湘军阵营,你这只羊才有草吃,有水喝。且水亦可灌田,草能肥田,水足田肥,稻丰米香,真真切切的丰收在望盛景啊!

李鸿章没再犹豫,携妻领女,离开明光镇,兴冲冲望西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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