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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入主直隶和北洋(第2页)

似乎早知李鸿章会是这个态度,柳原前光并不觉得惊讶。他耐着性子,苦口婆心,软磨硬泡,一会儿说是天皇意思,不按大清旧例签约,回去没法交差;一会儿说远亲不如近邻,西国可享受待遇不给日本,不符合大清大国身份;一会儿说大清厚彼薄此,不仅会让日本人寒心,也会令俄国等中国周边国家敬而远之。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中国让步,拿到西洋用枪炮逼着大清签下的条款。

被李鸿章驳回去后,柳原前光有些理屈辞穷。可他仍不肯放弃,说:“中国自古讲究近交远攻,尽量与邻国和睦相处,再共同对付远方敌国。如今清国可让利于遥远的西洋各国,对一衣带水的日本国却缺乏诚意,斤斤计较,是不是要改变古训,远交近攻,以邻为敌?”

李鸿章笑笑,说:“此言差矣。签订平等条约就是缺乏诚意,以邻为敌,本督觉得不成理,也不合情。近交远攻也好,远交近攻也罢,乃周朝时期诸侯国之间外交策略。诸侯国分封各地,拥有共同的周天子,不属真正意义的国家,没法古为今用。再者中国唯愿与各国友好往来,决不会主动开畔,挑起事端,无所谓近交远攻,或远交近攻。”

柳原前光还是不甘心,吊起书袋来:“记得中国宋代有两部伟大著作,一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一是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在座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肯定熟悉吧?”

《资治通鉴》知名度太高,外国人想了解中国,钻研该书很正常。至于《文献通考》,价值一点不比《资治通鉴》低,却因其冷僻,普通中国人知之甚少,不想竟能引起柳原前光注意,可见他视野多么宽泛。所幸李鸿章不是普通中国人,早精研过《文献通考》,受益匪浅。原来《资治通鉴》详于治乱兴衰的描述,略于典章制度的记载,恰恰典章制度又直接关系社会兴衰,天下存亡,不容忽视。宋人马端临于是穷三十年之心血,著成《文献通考》,详记自古至宋二十五个朝代典章制度的兴立和废止,及于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的巨大影响,对当政者治理国家极具参考意义。李鸿章身为朝中重臣,肩负富国强军大任,既要学《资治通鉴》,自然更得习《文献通考》,以师古而不泥古。当年代老师曾国藩编校《经史百家杂钞》,就知老师深受《文献通考》影响,才大胆突破前人只重义理词章和考据之旧制,加入经济方面内容,比如关涉国计民生的诏谕、奏疏、弹章、对策之类。为此李鸿章还将《文献通考》与《经史百家杂钞》对比着阅读,颇有心得。

说起《文献通考》的作者马端临,还是谈判桌上马建忠先祖。李鸿章在上海时,马相伯曾跟他说起过此事。怕李鸿章不信,马相伯还出示马家族谱,丹徒马家果真是从马端临故乡饶州乐平迁出来的,马家兄弟已属马端临二十世孙。想到这里,李鸿章笑对柳原前光道:“连《文献通考》柳原大使都有研究,令人刮目相看。诚如您所说,《文献通考》是部伟大著作,中国士人读《资治通鉴》,必读《文献通考》,如此才能知古今兴衰之真正缘由。本督还要透露给您,《文献通考》还与在座有位先生相关联呢,柳原大使想不到吧?”

柳原前光睁大眼睛道:“《文献通考》成书于六百年前,怎么会与在座先生相关联?”李鸿章指指马建忠,说:“你跟柳原大使说说。”

马建忠抱拳施礼毕,说了说马家的来龙去脉。柳原前光站起身,朝马建忠深深一鞠躬,感谢他祖上写出《文献通考》巨著,让他大长见识。接着道:“读《文献通考》,才知中国历来重视周边关系,与朝鲜、琉球、越南、缅甸等国通商往来时,给予过重大关照和惠顾,为何跟咱日本国,却锱铢必较,毫不让步,连欧美各国待遇都不肯给呢?”

日本人心机多深沉!李鸿章道:“日本国与朝鲜、琉球诸国不同。”柳原前光说:“有何不同?不都是贵国芳邻么?”李鸿章说:“朝鲜、琉球、越南、缅甸等是大清藩属国,日本国愿藩属于大清,本督立即奏请朝廷,让日本享受藩属国待遇。”

柳原前光张大嘴巴,吱声不得。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浪费不知多少口水,才终于达成共识,签下《修好条规》和《通商章程》,在外交、军事、商贸诸方面,做出互信互利互惠之约定。虽说来年换约时,日方又节外生枝,提出修约要求,被李鸿章断然拒绝,最后还是按原约交换文本,立此存照。

此乃李鸿章入主北洋初办外交得意之作,也是中外众多条约里唯一平等条约。一时间,李鸿章声名鹊起,德望高隆,朝野称颂。两宫与奕?更是啧啧叫好,赞不绝口,视李鸿章为海上长城,仿佛只要这道长城立于茫茫海岸,大清就万无一失,君臣自可高枕无忧。

制器、洋务、外交上的成就,给李鸿章带来巨大威望的同时,也让北洋衙署变得越来越热闹,各有志之士云集响应,纷至沓来,踏破门槛。要办大事,建大功,开创三千年未有之奇业,最需要的就是人才,李鸿章来者不拒。且出手大方,该给实惠给实惠,该给名头给名头,该给位置给位置,只要肯干事,能干事,绝不让你闲着,更不会亏待你。

连盛宣怀在丁宝桢手下混得有滋有味,闻听李鸿章门下热闹异常,也心里痒痒,蠢蠢欲动起来。他知道丁宝桢再有能耐,也没法与李鸿章相比,跟谁出息更大,自是不言而喻。又不好向丁宝桢开口,只得以父亲生病为由,告假南归省亲。丁宝桢心明如镜,还能看不出盛宣怀肚里小九九,点破道:“到底是要南归,还是北上?莫非跟我丁宝桢一场,只弄了个候补知府,觉得委屈,准备另攀高枝?”

盛宣怀脸上一红,出声不得。丁宝桢倒也大度,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投奔天津,本抚不阻拦你。李中堂乃大清第一人物,你到他那里去,不会有人说丁宝桢留不住人才。本官与李中堂有几分交情,要不要我给他写几句话?”

盛宣怀不愿欠丁宝桢人情,婉言相拒。丁宝桢拿出笔和银子,交到盛宣怀手里,亲自送他出门。盛宣怀谢过,离开济南,紧赶慢赶,不日来到天津三岔河口北洋衙署,递进手本。一见盛宣怀三个字,李鸿章便不出声道,这小子终于到了,吩咐侍卫传话,放人进来。

听到传唤,盛宣怀直奔签押房。到得门外,不觉紧张起来,心里咚咚咚直打鼓。毕竟要见大清第一人物,盛宣怀自视甚高,也难免底气不足。只是想起李鸿章是自己父亲故旧,胆子才壮了点,抬步进屋,自报家门道:“候补知府盛宣怀拜见李中堂!”

李鸿章正在桌前批阅文件,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只顾忙自己的。盛宣怀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清主人是故意摆架子,还是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只得提提嗓门,重复道:“候补知府盛宣怀拜见李中堂李大人!”

李鸿章还是不理不睬,一心专注于手头事情。盛宣怀更加气短,两手直冒汗,不自觉地在衣襟上搓了搓。两腿也不争气地打起颤来,身子几乎失去平衡,差点栽倒在地。

好像过去一万年,才见李鸿章放下手里笔杆,慢慢抬起头来,斜盛宣怀一眼,不冷不热道:“好个候补知府,官还不小嘛。”

面对堂堂协揆兼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知府好比芝麻见西瓜,何况还属候补空名,一文不值。盛宣怀无地自容,只想掉过头,拔腿逃掉。可盛宣怀毕竟是盛宣怀,很快镇定下来,暗自思忖道,男子汉,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岂可惧于冷眼横眉?于是上前半步,不慌不忙道:“怪晚辈不知天高地厚,还请中堂大人原谅。其实晚辈只会做事,不会做官,不过徒有官名而已。又早闻中堂大人要创三千年未有之奇业,才远道而来,意在紧跟大人,学做事,做大事,不枉报国之志。”

这话李鸿章最爱听。自己拼命做官,不过想有所作为,可谓做事为升官,升官好做事。事越做越大,官必然越升越高,反之官越升越高,事也越做越大。也就最瞧不起尸位素餐者,尤其见人只会做官,不会做事,占据大位,作威作福,无所事事,就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好好好,想做事就好。到了本督身边,不愁没事可做。”李鸿章指指窗前椅子,示意盛宣怀就座。又离开桌子,接住衙役端过来的茶水,递到盛宣怀手上。盛宣怀倒也机灵,将茶杯放到茶几上,扶李鸿章回到桌后,再躬身后退,半边屁股挨着椅子,伸手去端茶杯。李鸿章已坐正身子,笑问道:“令尊大人还好吧?”

听李鸿章发问,盛宣怀赶紧放下举到嘴边的茶杯,毕恭毕敬道:“家父还好,谢谢中堂大人记挂。”李鸿章道:“当年本督彷徨歧途,去江西建昌投奔老师,还是令尊带的路呢。弹指间已历十余年,看看你们这一辈都已长大成人,开始出山。”盛宣怀道:“家父也常提及中堂大人,每每论及与中堂大人同在湘军老营为幕岁月,满眼都是神往之色。”

衣贵新,人贵旧,李鸿章心念与盛康的旧情,琢磨着该给盛宣怀什么差事好。恰巧侍卫来报,说崇厚到访。看来崇厚已出使归国。李鸿章忙起身,迎出门去。

原来崇厚游历完英美,返回巴黎时,法国已渐渐安定下来。总统大人这才抽空接见清国使团一行,互换国书。还派专人陪同崇厚,参观考察巴黎下水道工程。说是下水道,其实又干净,又敞亮,宽可过车跑马,人在里面行走,如履街巷。崇厚却很郁闷,下水道被无数腿脚踩在下面,跑到里面参观,无异于钻入法国人**,简直是奇耻大辱。定是法国人自视高,把清国人看成下等民族,才用这种方式蓄意羞辱你,真是可恶至极。

被人羞辱滋味自然不好受。崇厚忍辱奏报朝廷,详述拜见法国总统和互换国书经过,只瞒过参观下水道一节,怕惹两宫不乐。奏折发出,便离开巴黎,搭乘越洋货轮,望东而行。漂洋过海,抵达广州,换乘商船,沿海岸继续北上。直至此时,崇厚才从华商嘴里得知,朝廷已物是人非。倭仁骂死官文,事后也受到朝臣指责,说他身为理学大师,张口孔孟,闭口程朱,却不能恪守儒家恕道,以舌为箭,击杀官文。曾子有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儒家精髓,全体现于忠恕二字里,官文不过被洋医扎过洋针,施过洋药,倭仁就少见多怪,视之为卖国贼,小题大做,挥舞拐杖,兴师问罪,将人家活活骂死,岂不与儒家恕道相背而驰?骂死官文,自己心里已很过意不去,又受众臣责怪,倭仁更觉惭愧,惶惶不安之下,不禁大病不起,官文死后半年,他也一命呜呼,撒手西去。

最让崇厚放不下的,当然还是三口通商大臣位置。不幸的是三口通商衙门已改头换面,变成北洋衙署,位置已被李鸿章据为己有。初闻崇厚还有些愤愤然,继而又觉并不意外。当初离开天津时,崇厚就意识到屁股再也坐不回原来的交椅。虽说李鸿章承诺奏明皇上,争取为他保位,毕竟只是口水话,当不得真。说不定李鸿章支使自己出国,目的就是要他主动空位,以便鹊巢鸠占。不过崇厚不怪李鸿章,若非他促成自己出使法国,自己死乞白赖,占据通商大臣位置不肯离开,只怕早被大臣们参劾下狱,是死是活都难说。而跑趟法国,完成使命,衣锦荣归,总会得到朝廷善待。

果然船至天津,与旧属见面,论及朝野人事,说是两宫看过崇厚发自巴黎的奏折,还算满意,觉得他见过大世面,熟悉欧美地理风情和洋人禀性,算是不可多得之外事人才,不能闲置浪费,经与奕?商量,准备任命其为总理衙门大臣,随文祥等人经办洋务,可谓塞翁失马。崇厚心情大好,前往北洋衙署拜见李鸿章。

李鸿章出门迎住崇厚,很亲切的样子。又让盛宣怀等人作陪,盛宴款待。置身亲手建造的旧衙,目睹朝夕相处十余年的熟景熟物,崇厚黯然神伤,忍不住对李鸿章道:“中堂曾亲口答应,设法给崇厚保留三口通商大臣位置,不知还记得旧诺否?”

李鸿章哈哈大笑,说:“当然记得。这点记性没有,怎么担当直隶和北洋重任?”崇厚说:“记得就好。可为何崇厚回国后,三口通商大臣位置和通商衙门已被中堂大人占为己有?”李鸿章说:“鸿章可没占你三口通商大臣位置和通商衙门。”

“中堂大人真会说笑话。”崇厚指指李鸿章屁股,又挥手在空中画半个圈,“难道中堂所坐不是三口通商大臣位置,所处不是通商衙门?”李鸿章笑道:“鸿章所坐乃北洋大臣位置,所处乃直督行辕和北洋衙署也。”崇厚一怔,旋即摇摇头,笑道:“都怪崇厚脑筋笨,没转过弯来,忘记三口通商大臣已被撤销,通商衙门亦不复存在。”

李鸿章一向对西洋人事颇感兴趣,闲话几句,便好奇地问道:“崇大人出使法国,感触颇多吧?说说您的见闻,也让鸿章开开眼界。”

崇厚便将游历欧美和拜见法国总统经过细叙一遍,顺便说了说参观巴黎下水道一事,末了道:“待在国内,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觉得天朝上国多么了不起,出国后才知人家如何先进,有资格瞧不起咱们,故意让咱钻下水道,贬损清国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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