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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左宗棠巧取杭州2(第1页)

十二、左宗棠巧取杭州2

见太平军前赴后继,层出不穷,郭松林动过撤退念头。转而又想,就这么逃走,又拿什么礼物去给鸿帅祝寿呢?一时顾不得许多,将炮队调到前面,瞄准乌云般的太平军,连发开花炮。开花炮就怕敌人少,不怕敌人多,敌人越多,作用越大,效果越好。趁着太平军遭受重创,气焰渐消,郭松林又咆哮着,一边开枪,一边冲向敌阵。主将奋勇上前,将士们倍受鼓舞,也猛扑过去,与太平军绞杀在一起。

两军相遇勇者胜。松军人数虽少,却个个勇猛,以一当十,越战越来精神。太平军人数占绝对优势,无奈士气低,斗志弱,被淮军一番痛击,一个个胆战心寒,胡乱放上一阵枪炮,便抱头鼠窜,溃退下来。后队见前队大乱,不愿上前做炮灰,也扭过屁股,逃得比兔子快。李秀成正在后面督阵,高扬佩剑,杀掉数名溃逃士兵,想稳住阵脚。无奈逃兵越来越多,犹如山崩,又哪里杀得过来?李秀成指挥过数以百计的大小战斗,何曾见过这种一触即溃的局面?想以往临阵作战,谁不奋勇争先,敢打敢冲,死都死得豪情万丈?兵还是过去的兵,将还是过去的将,敌人还是过去的敌人,为何会出现两种绝然不同的阵势?

一股悲凉袭上李秀成心头,他长长一声浩叹,真想一剑了结了自己。可他知道还没到时候。洪天王和幼王还在金陵城里,唯一可依靠的就是你李秀成,你就这么死了,他们怎么办?死当然容易,举剑轻轻一抹,便一了百了。虽说死比活痛快得多,活远比死难,可你暂时还得活着,为着天王赏赐的忠王二字。

李秀成走向正在督阵的李世贤,舔净剑刃上的血迹,轻轻插入剑鞘,递过去。李世贤愣在那里,说:“哥要干啥?”李秀成说:“你拿着吧,以后走到哪里,只要见着这把剑,太平军将士都会服从你指挥。”

李世贤明白过来,堂兄是要你完成其未竟事业。率军赶来与堂兄会合,原想胁迫他远离金陵,共进赣鄂,以图东山再起,他决意与洪天王和幼王同归于尽,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李世贤趴到地上,跪拜过堂兄,含泪接过宝剑,跳上战马,向激烈的阵地驰去。

李世贤不可能扭转颓势。太平军宛如钱塘潮,涨得快,消得更快,眨眼间被淮军击退,纷纷后涌,裹袭着李世贤,似要将人连马吞没掉。战马大声嘶鸣着,欲前不能,欲退不得,在原地不断转圈。急切间,啾地飞来一颗炮弹,在两丈外炸响,战马前蹄一跪,李世贤两眼一黑,倒栽下地,手上宝剑甩出老远。

太平军全线溃败,往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逃去。逃往西北的是李秀全部,目的在金陵。逃往西南的是李世贤部,目的在来时的溧阳。郭松林领兵追击,直到天黑,才收住脚步。正要回撤,发现一名受伤逃兵,穿戴与普通太平军士兵不同,手上还有把佩剑。哪有普通士兵带佩剑的?逮住一审,才知是李世贤近卫。李世贤马失前蹄,栽倒于地,手中佩剑抛到卫士面前,卫士顺手拾过来,准备前去救主,其他卫士已将李世贤扶到另一匹马上,消失在弥漫的硝烟里。卫士急起直追,被流弹击中,落在郭松林手上。

听卫士说佩剑是李秀成赠给李世贤的,郭松林几分好奇,抓住剑柄,抽剑出鞘,只见一道寒辉闪过,犹如夜色里刺眼的雪光。好剑好剑!郭松林眼睛花了花,大声叫道。又想起要给李鸿章祝寿,李氏剑不是最好的寿礼么?郭松林飞身上马,直奔苏州而来。

听完郭松林叙述,李鸿章大喜过望,接过李氏剑,认真端详起来。李氏剑制作精良,乃剑中上品。鞘为楠木所制,外包镀金银鞘箍,配有“万”字回纹,及鹤鹿同春、鹊雀登梅、瓜瓞绵绵图案。抽出剑身,上面镌着“李秀成”三个小字,剑锋犀利,熠熠生辉。剑柄一面刻有二龙戏珠,另一面为双凤朝阳。至于剑扣、环纽、护手,同样做工考究,独具匠心。

这份生日礼物实在太厚重太珍贵了。李鸿章拉过郭松林的手,把他请到座位上。又叫亲兵送上热酒,让他一浇风寒。然后对众人大声道:“四千对十万,不是松林,谁有这个胆量?偏偏就是这四千多淮军,置诸死地而后生,凭借满腔血性,以一当十,顽强击退十万长毛,还缴获秀成宝剑。壮哉,松林!”

在座众人也不可思议。李秀成兄弟征战多年,用兵如神,手握十万大军,就这么败在四千淮军手里。唯一的解释是天国气数将尽,太平军已成惊弓之鸟,一触即溃。

奔牛镇之胜,给各位以极大激励,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请战,恨不得立刻奔赴战场,彻底消灭太平军。李鸿章拿出年前朝廷下达的廷寄,朗声宣读一遍,下令兵分南北两路,北路由李鹤章、刘铭传、郭松林、滕嗣武及戈登率领各军,开往常州、宜兴一带,肃清江苏境内太平军;南路由程学启、李朝斌、潘鼎新、刘秉璋领水路诸师,进攻平湖、乍清、海盐,威逼嘉兴、湖州,直逼杭城。众将领命,分头赶回各自驻地,出击太平军。李鸿章坐镇苏州,居中调停,同时督促刘郇膏、丁日昌等筹集粮饷,置办炮弹,提供充足的军需保障。

江南春来早。一夜暖风,积雪尽融,万物复苏,桃李枝头春意闹。好消息不断从各处传进拙政园。北路淮军攻破常州外围敌营数十座,收降三万多人,初战告捷。太湖西岸的宜兴、荆溪两县相继收复。溧阳守军见势不妙,剃发开城,哀告宾服。淮军刚入城收降,李世贤退至城外,本欲入城补充给养,见城头旗帜已换,只得转身南下湖州,联系浙西太平军,继续抗清。浙西战事正酣,程学启兵锋所指,平湖、乍清、海盐三城守军望风而降,程部顺势又收复平望、嘉善诸城,直逼湖州东边的嘉兴。

嘉兴外围战打得也算顺手,太平军各大营垒很快被廓清。谁知攻城时受到顽强抵抗,连记名提督何安泰也殒命城头。程学启悲痛欲绝,流着眼泪,亲自扶柩,将何安泰安葬下地。悲泪未干,便咬牙切齿,扑向嘉兴城下,指挥炮队,施放开花炮,展开猛轰。终于轰开一处缺口,程学启率先跳出战壕,端着洋枪,一边射击,一边向前冲击。勇士们蜂拥而上,紧随主将,翻越缺口,涌入城中,与守军展开肉搏。

自午至申,激战两个多时辰,嘉兴光复。不想战斗接近尾声之际,忽然一颗子弹飞来,击中程学启太阳穴偏后部位,他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众勇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将主将抬出城外,送到太湖水师汽轮上,往苏州急驰。

到得苏州,已是隔日夜间。苏州城内有个定慧寺,冯桂芬是寺里常客,见寺东废址平整开阔,是个建置试院的好地方,夜入抚衙,汇报给李鸿章。李鸿章觉得可行,又召来薛书常,让他配合冯桂芬,筹款购址,筹办试院。谈到夜深,两位离去,李鸿章正要回屋休息,周馥匆匆而至,说:“方忠受伤,伤得还不轻。”

李鸿章以为在做梦,揉揉太阳穴,又挑亮油灯,睁眼看看周馥,说:“方忠人在嘉兴,怎么知道他受伤?”周馥道:“方忠刚被送回苏州,正在医药局抢救。”

医药局就在隔壁,李鸿章来不及多问,拔腿往外便跑,慌乱中脚底被石子一磕,身子失去平衡,差点扑倒在地。还是周馥上前扶住,说:“鸿帅别急,方忠好像还有救。”李鸿章说:“有救才好,方忠没救,谁替我消灭长毛!”

走进医药局,来到病房里,医生正在给程学启处理伤口。程学启脸上全是血,唇白如纸,气息微弱。只要还有口气,说明人没死,又到了医生手上,该有恢复的希望。只是伤在太阳穴后面,那可是最致命的地方,不知医生有无回天之术。李鸿章伤心不已,蹲到床前,捞过程学启搁在床外的手,攥得紧紧的,不让死神把他从自己手上夺走。

可死神无情,数位医生轮番抢救,还是没争赢死神,几天后三十五岁的程学启撒手西去。李鸿章两眼一黑,晕倒在地。医生们手忙脚乱,费好大劲,才把他抢救过来。李鸿章还是不能接受这个残酷事实,呆坐一旁,直到程学启渐渐变冷变硬,才不得不让人抬走。

叶落归根,李鸿章命令总兵丁汝昌,扶程学启灵柩回桐城厚葬。尔后上折请恤,诏旨追赠程学启为太子太保,入祀昭忠祠,又加三等轻骑车都尉世职,予谥忠烈,宣付国史馆立传。

淮军建军以来,将领们敢打敢冲,经历过无数硬仗恶仗,极少伤亡,谁知太平军即将灭亡之际,程学启与何安泰命归黄泉。更可怕的是,之后接连好几位总兵甚至提督衔将领相继阵亡,连郭松林、滕嗣武、周盛波几位主将也受重伤。

李鸿章一夕数惊,绝望之极。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噩讯传到苏州,说正在指挥常州攻坚战的刘铭传被子弹击中额头,血流覆面,晕死过去。李鸿章只觉天旋地转,瘫倒在地。半天才撑起身子,走出签押房,准备上马去常州,又得讯报,说刘铭传命不该绝,子弹入骨不深,已经取出止血,侥幸活转过来。

一时间,死亡阴影笼罩淮军各军,士气严重受挫。议论随之四起,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淮军官兵每复一城,每收一地,不仅大肆烧掠掳夺,还滥杀无辜,不遭报应才怪呢。还有人搬出苏州杀降事件,说八王将阴魂不散,才将程学启与何安泰之命索了去。刘铭传诸位也有杀降行为,只是没程何二人恶劣,才勉强保住小命。

议论传到李鸿章耳里,他坐不住了,叫上郑国魁,跑到八王将坟前,点香烧纸,伏地祭拜,祈求别老作祟,扰乱军心。也许是收了纸钱,受了香火,八王将不再纠缠淮军,刘铭传等诸将伤病也渐渐好转复元,重回战场。

嘉兴为开军所占后,鼎军和秉军没停止前进,继续西讨,直逼湖州城下。富阳城里的左宗棠闻讯,又妒又忧又喜。所妒淮军节节胜利,楚军却仍被太平军阻于杭州城外,连攻数月无果;所忧淮军嘉兴在手,一旦攻破湖州,必会来争杭州,到时他左宗棠老脸没地方可搁;所喜湖州受困于淮军,陈炳文失去北援,给楚军进攻杭州创造了绝佳机会。

蒋益澧也觉得到了收复杭州的时候,跑进帅帐,催左宗棠下令攻城。左宗棠只顾捧着肥肚,在帐里来回踱步,迟迟下不了决心。蒋益澧愤然道:“左帅怕了陈炳文不成?你怕了陈炳文,不敢惹他,总有人敢惹,咱们干脆南撤百里,拱手让出杭州,免得碍人手脚。”

左宗棠望眼蒋益澧,不吱一声,继续踱他的步子。蒋益澧自觉无趣,出了帅帐。碰上胡雪岩筹了批粮饷,来给左宗棠复命,蒋益澧忍不住嚷道:“雪岩跑前跑后,筹粮办饷,喂养得人家肥肥胖胖,却不冲锋陷阵,又何必呢?”

胡雪岩听出蒋益澧话里的嘲讽,把他拉到一旁,说:“知道左帅为何迟迟不愿攻打杭州吗?”蒋益澧说:“输不起,害怕再败给陈炳文。”胡雪岩说:“与陈炳文硬拼,肯定会付出代价。”蒋益澧说:“哪有打仗不付出代价的?”胡雪岩说:“左帅想尽量少付出代价,甚至不付出代价,也能收复杭州。”蒋益澧说:“想得美。蔡元隆已找过陈炳文,还想叫他去劝降?陈炳文够朋友,放过蔡元隆一次,绝不可能有第二次。”

胡雪岩笑望蒋益澧,说:“藩台大人想过没有,陈炳文为何会放过蔡元隆?”蒋益澧说:“他俩曾同在洪秀全手下为王,旧情难忘。”胡雪岩说:“两军对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莫非旧情可以抵命不成?”蒋益澧说:“你倒说说,陈炳文为何放过蔡元隆?”胡雪岩说:“太平军江河日下,虎狼淮军赫然南来,杭州城破在即,陈炳文得给自己留后路。”

既然陈炳文不肯投降,又有何后路可言?蒋益澧几分不解。胡雪岩笑笑,扔下蒋益澧,进了帅帐。汇报过粮饷事宜,没马上走开,又接着道:“左帅还有用得着雪岩的地方吗?”左宗棠说:“办妥粮饷,解我后顾之忧,雪岩厥功至伟,哪还好再劳驾你?”胡雪岩道:“只要雪岩做得到,左帅吩咐就是。”左宗棠笑道:“你说说,除办粮筹饷,你能做些什么?”

胡雪岩没说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说:“与苏州一样,杭州也是人间天堂,毁于兵燹,多有可惜。若雪岩猜得不错,左帅一直没有动作,还是不想放弃和平收复杭州初衷。”左宗棠点头道:“知我者,雪岩也。”胡雪岩说:“雪岩乐为左帅效力。”左宗棠说:“你怎么效力?”胡雪岩说:“雪岩愿进城面见陈炳文。”左宗棠说:“蔡元隆入城劝降,无功而返,难道你能说服陈炳文?”胡雪岩说:“我不劝降陈炳文,给他指条活路。”

左宗棠会心而笑,说:“好好好,此次大功告成,今亮今生今世只跟你胡雪岩一人做买卖,再不理睬其他生意人。”

当夜胡雪岩便潜入杭城,走进听王府,入见陈炳文。胡雪岩是红顶商人,跟左宗棠走得近,与陈炳文依然往来不断。见面寒暄几句,陈炳文语带悲凉道:“雪岩兄啊,天国日落西山,杭州岌岌可危,你还能来府上看我,真算得有情有义之人。”

“正是这难得的情义,雪岩才冒险入城,来跟听王说说心里话,不知你乐不乐意听。”胡雪岩道。陈炳文说:“乐意乐意,本王最乐意与雪岩兄说话。”胡雪岩说:“听王乐意听雪岩废话,雪岩就知无不言,跟你掏掏心窝子。听王顶天立地,英雄一世,最看不起卖主求荣的小人。头次蔡元隆入城前,雪岩就说过他,听王不可能投降,他听不进,硬要入城自讨没趣,亏听王大度,没拧下他脑袋。”陈炳文说:“蔡元隆投降左宗棠,要我也学他样,真是狗眼看人低。不念与他同事一场,我早已叫他身首异处。”

胡雪岩说:“苏州八王将事件殷鉴不远,听王不受蛊惑,实乃明智之举。只是眼下淮军汹汹南来,一下嘉善,再下嘉兴,已兵临湖州城下。待湖州失陷,淮军南压,与楚军合作一处,合围杭州,到时听王只怕插翅难飞哟。”

浙西情势如何,陈炳文自然比胡雪岩更清楚,心知杭州危急,死守守不了多久,弃之又觉得可惜。当即说道:“雪岩兄有何高见,只管道来,炳文洗耳恭听。”胡雪岩说:“依雪岩浅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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