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劻摇摇头,不知翁同龢要说啥。翁同龢道:“同治十三年与光绪十年,分别是太后四十和五十大寿。”奕劻道:“翁师傅怎么会想起太后大寿?”翁同龢道:“太后四十大寿,日本人作崇,五十大寿,法国人又捣乱,都没办过像样寿庆,咱们做臣子的心有不安呐。”
奕劻这才听出点意思,摸着脑袋道:“翁师傅是说,太后为国操持几十年,连像样大寿都没做过,臣下总该体谅她老人家,趁她六十大寿补补礼,让她高兴高兴?”翁同龢道:“难道不应该吗?”奕劻正色道:“当然应该。只是这与北洋购舰换炮有何关系?”翁同龢道:“怎么没关系?北洋购舰换炮要大钱,给太后办寿莫非不用花钱?国库那点银子,放进左口袋,右口袋落空;放进右口袋,左口袋落空。”
奕劻点点头,道:“确实也是,钱拿去购舰换炮,就没法给太后办寿,给太后办寿,就没法购舰换炮。”翁同龢道:“户部库银归属朝廷,同龢不过代为管理,库银用在哪里都一样。可王爷不同,太后如此信任您,让您接任贤王大任,您总得有所回报。贤王在世时,给太后修葺好颐养天年之所,王爷若不学样,知恩图报,太后两相比较,岂不显得你不懂事?”
太后寿庆很重要,海军添舰换炮也耽误不得,奕劻左右为难,半日无语。翁同龢又道:“太后主政数十年,撤帘归政,已颇感失落,再远离紫禁城,岂不更加孤寂?此时王爷主动出面,表示尽力筹办太后六十寿庆,她老人家心里受用,自然会痛痛快快离开西苑,移居颐和园。如此一来,没人一旁干扰皇上,他自可大胆主政,开创新局面。既能安抚太后,又可为皇上解忧,还惠及大清天下,一举三得,王爷又何乐而不为呢?”
话不说不明,理不说不透,奕劻茅塞顿开,感谢翁同龢一语点醒自己,不然只顾让北洋购舰换炮,却冷落太后,岂不成忘恩负义之徒?于是依翁同龢主意,复信给李鸿章,说刚接贤王摊子,忙里忙外,没法与户部商谈北洋购置年款事宜,只能他自己直接找翁同龢。
身为海军衙门主办,北洋海军购舰置炮本系奕劻本职,怎么能以忙碌为名,推卸责任呢?李鸿章阅信毕,不知奕劻是何用意。只好照其所嘱,给翁同龢写信,讨要海军购置年款,虽然明知翁同龢定会耍滑头,故意找借口拖延。信写好寄出没两天,忽有朝旨下达,说照户部所请,南北两洋购置年款,一律暂停两年,所省银两,解部充饷。
李鸿章怎么也想不到,朝廷会来这么一手,一时傻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周馥觉得兹事体大,道:“停掉购置年款,无钱添舰换炮,北洋海军落后于人,遇海上有事,败给敌舰,户部无责,相国则难辞其咎,非上书据理力驳不可。”李鸿章叹道:“此事始作俑者,自是翁同龢,不过肯定经得庆郡王同意,皇上认可,才颁旨明确,力驳亦无用。”周馥道:“不上书皇上,可找太后争取,若有她老人家支持,或许还有转圜可能。”
太后已正式撤帘归政,怎好为北洋购置年款,与庆郡王和光绪过不去?李鸿章道:“户部停款,道是解部充饷,估计会拿去筹办太后六十大寿,咱岂可扫太后兴?怪只怪贤王已故,朝中再无人肯为老夫说话。庆郡王接手贤王重任,固然感激太后,可大清未来毕竟属于皇上,又不得不考虑皇上之存在。至于翁同龢,有皇上撑腰,会越发嚣张,趁太后不在朝中,正好为难老夫。老夫身为外臣,谁都得罪不起,否则以后更不好办事。”
周馥发牢骚道:“为难相国,海防不保,于朝廷,于郡王和翁同龢有何好处?相国可晓之以义理,朝廷幡然醒悟,说不定会改变主意。”李鸿章摇头道:“义理谁都懂,何须老夫晓之?任事以来,天天与朝廷争,与翁同龢之流争,争了几十年,老夫已没兴趣也没力气再跟他们争。且土埋到脖子上,老夫争得过今天,也争得过明天,莫非还能争得过后天?”
跟随李鸿章三十多年,很少听他说这种泄气话,看来朝廷暂停海军购置年款,确实伤透了他的心。周馥不再啰唆,默然而出。李鸿章静坐半日,才找来于式枚,要他发电给薛福成,取消已预订好的两所新式巡洋舰。
接到电报,薛福成忙跑到阿姆斯特朗船厂,要求撤销合约。快速巡洋舰主体已造好,岂是买方说撤约就可撤的?船厂严正提出巨额赔偿。薛福成知道洋人重契约,好话多说无用,电告李鸿章实情。北洋哪出得起赔偿款?李鸿章要薛福成跑趟英国海部,请琅威理帮忙想想办法。琅威理回国后,在英国海部就职,已晋升为海军中将。
虽对北洋海军满肚子是气,薛福成找到海部,说明来意,琅威理还是答应看李鸿章老面子,帮这个忙。毕竟服役北洋海军时,除换旗一事,其他地方李鸿章没亏待过自己。
翌日琅威理处理完手头急务,便起身出门,准备去阿姆斯特朗船厂。迎面碰上一位日本军官,口吐流利英语,又点头,又哈腰,媚态十足。琅威理认识此人,乃日本海军大佐东乡平八郎。东乡毕业于伦敦商船学校,还曾服务于英舰,前后留英达八年之久,回国因此受到重用,升任大佐,现为第二海军区参谋长。琅威理服役北洋时,中日海军时有接触,东乡又是有心人,主动结识琅威理,彼此颇有好感。
老友相见,格外亲切,琅威理把东乡迎入会客室,以咖啡款待。东乡喝口咖啡,说是奉日本政府命令,专程从日本赶来拜会老友,然后呈上天皇亲笔信。琅威理接信一瞧,言辞恳切,情深意长,恭请自己担任日本海军总教习,且许以海军准将衔。日本海军最高长官为大将,准将相当于副将和副提督。日本政府比清廷慷慨得多,琅威理不禁怦然心动。
只是琅威理身为海军现役中将,不可能日本天皇一纸委任状,就跟东乡走人,笑笑道:“本将受英国海部指挥,贵国天皇美意,只能心领,不敢从命。”东乡道:“只要琅将军有意敝国海军,本佐可请驻英公使馆,向贵国海部提出正式请求。”琅威理道:“本将离开中国不久,无意再度东渡。”东乡道:“琅将军看得起敝国,待遇绝对比服务清国高得多,天皇亲笔签署委任状,足以说明敝国对将军之敬重。”琅威理道:“本将是军人,不可违背军人本色。”东乡说:“有如此严重吗?”琅威理道:“中日乃亚洲两大海军强国,哪天两国开战,本将站在贵国军舰上,怎好下令向曾服务过多年的中国军舰开炮?”
“将军去不去敝国,咱俩仍是好朋友。”东乡没有勉强琅威理,起身告辞,同时从身上掏出英国银行所开大额存单,放到桌上,“此乃天皇一点小心意,请将军笑纳。”
无功岂可受禄?琅威理拿过存单,追出门去,无奈东乡已不见踪影。琅威理苦笑着摇摇头,去了阿姆斯特朗船厂。厂方与琅威理交往多,却不肯买他账,仍坚持要中国赔偿损失。琅威理只得走人,心下琢磨,也许能通过日本人解决难题。
两天后薛福成再至英国海部,寻问结果,琅威理摇头道:“船厂非逼中国赔偿损失不可,本将也无奈其何。”薛福成愁眉苦脸道:“清廷买不起舰艇,自然也出不起赔偿款,能否再与船厂通融通融?”琅威理道:“再通融也无济于事。本将有个法子,倒可以一试。”薛福成问:“什么法子?”琅威理道:“可让日本买下两艘巡洋舰。”
日本人买走两舰,哪天中日开战,正好驾驶中国预订的战舰,攻击中国海军,咱岂不是助纣为虐?薛福成肚里一千个不甘愿,却又替北洋发愁,拿不出赔偿款,不得不违心道:“那请琅将军给日本人透个口风,听听他们意思。”
隔日琅威理要去日本公使馆找东乡平八郎,东乡先到了海部,对琅威理道:“本佐后天即将回国,特来拜别将军,不知将军能否改变主意,赴日训练敝国海军?”琅威理道:“非常遗憾,本将还是没法答应大佐先生。不过为答谢贵国,本将可提供一个强大日本海军的好机会。”东乡急切道:“什么好机会?琅将军快快道来。”
“别急嘛。本将先带你到一个地方去转转。”琅威理笑笑,拉着东乡,去了阿姆斯特朗船厂。见过基本成型的快速巡洋舰,东乡两眼睁得老大,对厂方道:“这两艘巡洋舰造出来后,可卖给日本么?”厂方道:“两艘巡洋舰造价加起来,超过四百万两白银,日本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琅威理也道:“这可是大生意,大佐做不做得主?”
东乡低头想想,道:“大佐做不得主,可有人做得主。”琅威理道:“谁做得主?”东乡道:“天皇和首相。”琅威理道:“你能走近天皇和首相,在他俩面前说得起话?”东乡说:“本佐没法接近天皇和首相,但驻英公使馆武官能直达天听。”
日本驻英公使馆武官名叫河原要一,可直接给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发电,请示海军事宜。东乡直奔驻英公使馆,拉走河原,回到船厂,见识快速巡洋舰。河原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当夜给伊藤发电,请求购买快速巡洋舰,以及与之配套的防护巡洋舰。
日本毕竟国小人少,近年来又拼命发展海军,国库早已淘光,两舰如此昂贵,怎么购置得起?伊藤见电,颇感为难,又舍不得放弃当前世上最先进的战舰,走进皇宫,求见天皇。天皇毫不犹豫,以无比坚定的语气道:“买,一定得买。”伊藤道:“可国库空虚,钱从何而来?”天皇道:“可以募捐。本皇从现在开始,每天吃一顿饭,省出饭钱,购买两舰。”皇后也在场,当即表态道:“本后捐出所有首饰,交海军卖钱购舰。”
天皇和皇后决心如此大,伊藤还有啥说的?信心大增道:“两舰买定啦!有天皇和皇后支持,困难再大,政府也能解决。”又问天皇:“既然已确定购舰,还请天皇给两舰命名,募捐时更加名正言顺。”天皇道:“舰名不过符号而已,首相先生自己命名就是。”
伊藤想想,道:“天皇心系海军,吉野乃皇族圣地,快速巡洋舰就叫吉野如何?”天皇道:“好好好,吉野名字好,通俗响亮,上口易记。防护巡洋舰呢?”伊藤道:“防护巡洋舰可考虑命名浪速,取行浪尖如履平地之意。”
天皇没有异议,两舰名号就此定下来。回到首相府,伊藤便着手组织募捐。听说为购买吉野和浪速两舰,天皇一天只吃一餐,皇后连首饰都捐了出来,日本商民格外踊跃,自动发起两舰募捐会,月余时间便捐足五百多万两银子,远超预期。购置款打往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加紧制造,一年多后便成舰下水。伊藤于是命河原要一为吉野号舰长,东乡平八郎为浪速号舰长,双双驾舰,迎风破浪,驾回日本。
由琅威理牵线,两舰找到买家,清廷不用掏违约金,可日本海军实力却得以迅速加强,本已处于弱势的中国海军再次被抛到后面,李鸿章喜不是,悲亦不是,只能仰天长叹。周馥满腹牢骚道:“清廷不是没钱,却停拨海军购置年款,挪作他用;反观人家日本,国库无银,天皇与商民齐心协力,勒紧腰带也要购置两舰。他日两国开战,中国必败无疑。”
李鸿章无话可说,暗想他日又是何日?届时老夫只怕早已两脚一抻,寿终正寝。周馥深知李鸿章心中苦楚,本来还有牢骚没发完,只得强咽回去,转身出了门。碰上于式枚进来,手里拿着军机处发来的电报,请李鸿章阅处。原来长江流域发生教案,民众云集响应,会党和教门推波助澜,势成燎原,命李鸿章出面救火。
各地会党历来都很活跃,诸如哥老会、天地会、三合会、仁义会、双刀会、小刀会、牛头会、乌龙会、花子会、洋枪会、黑旗会等,往往河东呐喊,河西响应,南山开锣,北山击鼓,渐成声势。会党外还有教门,如白莲教、青莲教、罗教、闻香教、弘阳教、善友教、大乘教、八卦教、天理教之类,名目繁多,信奉弥勒佛的,信奉燃灯佛的,信奉孙悟空的,信奉猪八戒的,信奉三十九老母的,信奉七十七观音的,信奉八十一洞真人的,信奉九十八老祖的,信奉一千一百大佛的,数不胜数,蔓延日广。
会党和教门不仅活跃于民间,也会渗透进军方。当年湘军鼎盛时期,不少官兵就是哥老会成员,说是楚师一万,会党八千,几乎无一人不结盟拜兄弟。直隶至今流行在理教,说是为明遗民后裔发起,劝人戒烟戒酒,立志行善,并无政治主张。淮军里多有信此教者,常口念五字真言。李鸿章见在理教民都有身家恒产,并无妖言邪术和**愚民情事,奏免拏办,只敦促其改五字真言“一心保大明”为“观世音菩萨”。
从善如流的教门会党,毕竟属少数。一旦会党成党,教门成教,千百群聚,总得有所动作,洋教和洋人往往成为其攻击目标,不时闹出些动静来。这年夏秋,扬州街头出现揭帖,宣称外国教会育婴堂杀害婴儿,激怒民众,涌至教堂,大吵大闹,掀砖揭瓦。地方官府不以为意,进而演化成杀人放火,不分青红皂白,攻击洋人和外国领事馆。骚乱很快从扬州蔓延至无锡、丹阳、江阴,再至芜湖、安庆、九江、南昌、长沙、武汉、宜昌,整个江南大乱。加之传教士与洋商甚至外交官生命财产受到侵害,各国纷纷向清廷施压,清廷束手无策,只好请李鸿章出面,稳定局势。长江流域有两江、湖广、四川、云贵四大总督把持,李鸿章本可推脱,可他还是不折不扣,立即发电各地督抚,教导他们如何扑灭骚乱,如何与洋人谈判,同时派丁汝昌率领两艘军舰,逆长江而上,协助张之洞等督抚,弹压反教运动。又传令各口岸,禁止洋人倒卖军火给会党和教门,搜捕华洋走私商。
经李鸿章一番拳打脚踢,南方骚乱很快镇压下去,各地逐渐消停下来。可李鸿章还没松口气,承德金丹教又爆发暴乱。原来蒙古人经常南下骚乱中国边民,数度与金丹教发生冲突,蒙古王府甚至以打猎为名,预谋攻击金丹教徒,教徒们闻知,揭竿而起,聚集三万教民和游民,先攻入蒙古喀拉沁,焚王府,烧公署,杀官民,释囚犯,劫当铺,打砸喇嘛庙,拆毁天主教堂,不少无辜蒙古人被杀。绥化厅内各教门大受鼓舞,闻风而起,准备响应起事。朝廷得报,令李鸿章发兵清剿。李鸿章派直隶提督叶志超和亲兵营管带聂士成,领兵北进。
两人都是安徽合肥人,出身于刘铭传铭军,久经战阵,足可信任。金丹教人数虽多,毕竟多为乌合之众,终不敌叶、聂两军洋枪洋炮,稍作抵抗,便溃不成军,哄然而散。不足两个月,至光绪十八年(1892)春,绥化全境平定,经李鸿章请功,叶、聂享穿黄马褂。
淮军多年没经阵仗,北征大获全胜,给李鸿章七十寿庆,献上一份丰厚而及时的大礼。李鸿章生于道光三年(1823)正月,时年正值虚岁七十。初五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西来皇家寿礼车队便浩浩****,开进天津城。李鸿章跪迎至署,恭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祗领。慈禧与光绪贺礼最为富丽堂皇,有匾额,有联语,有“福”“寿”等御字,外加御笔蟠桃图、无量寿佛像、带膆貂褂、嵌玉如意、蟒袍及大卷红绸。两宫如此抬举,王公大臣,门生故吏,亲朋好友,及各国公使领事,不甘落后,送礼,送包,送贺联、贺诗、贺文,争奇斗艳,花团锦簇,络绎不绝。衙署内红灯高悬,鼓乐喧天,大摆筵席,大开堂会,盛况空前。
寿筵到得**处,司仪招呼堂下安静,高声宣诵各方贺联贺诗贺文。慈禧赏联曰:栋梁华夏资良辅,带砺山河锡大年。光绪赏联曰:圭卤恩荣方召望,鼎钟勳贳富文年。庆郡王奕劻赠联曰:一德钧衡受兹介福,三朝将相同我太平。其余翁同龢赠联:壮猷为国重,元气得春先。张之洞赠联:四裔人传相司马,大年吾见老犹龙。刘秉璋赠联较贴切:南平吴越,北定齐燕,廿年前人羡黑头宰相;西辑欧洲,东缓瀛海,三万里外共推黄发元勋。
贺文最夸张者为张之洞所赠。据说早在两个月前,张之洞就命众僚,各作一寿词,要求切合李鸿章身份和勋业。结果交上去后,没一篇感到满意,只好亲自操刀。不愧探花出身,张之洞文笔确实了得,简直把李鸿章捧上了天。不是半天,是九霄云天。先夸总督天赋卓越,智勇俱全,武能定国,文可安邦。继颂相国保上海,征苏南,剿捻匪,主直隶。再吹太傅兴洋务,办海防,机器响彻城乡,铁路贯穿京畿,厂矿遍布南北,电报连接中外。最令人神往的是海防固若金汤:战舰严阵以待,进可攻,退可守;舰炮威力无穷,远可射,近可击;岸炮隐蔽,炮眼虎视,严守每座港口;堡垒依山而据,暗道四通八达,将帅运筹帷幄,士兵神出鬼没。末了盛赞李鸿章天纵奇才,德隆望重,国家栋梁,官民楷模,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在李相国面前,晚辈如之洞者,仿佛侏儒匍匐于巨人足旁,蝼蚁钻营于大树底下,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壁缝,钻进去藏起来。
司仪念毕,满堂喝彩,掌声雷动。李鸿章也拈须而笑,受用得很。周馥叨陪一侧,忍不住轻声嘀咕道:“卢汉铁路被关东铁路冲掉,两江总督为刘坤一占去,张之洞恨死相国,还能写出如此肉麻谀词,也真难为他老人家。”李鸿章笑道:“如今老夫勉强存活,皇上和太后也看得起,张之洞之流锦上添花,丝毫不值得奇怪。待他年老夫死有余辜,躺进棺材,只怕姓张的连祭帐都不会赠一幅,更别说谀词颂歌。”
伴随司仪颂声,寿筵进入**,丝竹齐奏,笙管共鸣,其喜洋洋。这是李鸿章一生顶峰,人在龙虎国,身处锦绣乡,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无永久不败的繁华,往往盛极必衰,犹如叶茂而殒,花繁而落,无人能够改变。至曲终席散,李鸿章送走一拨拨贵宾和上客,拖着如铅步履,刚回到后堂,侧室莫氏慌慌张张跑过来,带着哭腔道:“我崽经进危矣,奈何奈何?”
爷爱长孙,父疼小崽。经进现年十五,比三儿经迈还小一岁,虽为莫氏所生,因聪明乖巧,最受李鸿章宠爱。身体说不上强壮,也还健康。年前还活蹦乱跳的,初三忽染疴于身,吃过马根济开的西药,已好得差不多,仅大半天没见,怎会忽然病危?李鸿章闻言,顾不得疲惫,紧随莫氏,快步走进经进房中。果见儿子仰躺于床,面色寡白,气息奄奄,早已不省人事。李鸿章顾不得悲痛,赶紧让人传呼马根济,入衙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