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能够理解,李鸿章收住冷脸,道:“学启明确表个态,愿不愿意入淮勇营,随我救援上海?”程学启不折不扣道:“做梦都想归属翰林哥哥,同生共死,征讨长毛。”李鸿章说:“有你这句话,我一定找老师把你要过来,你听好消息便是。”
程学启欢喜而去。
其时鹤章、昭庆兄弟已回到合肥,照二哥所列名单,按图索骥,联系上各路头领,募得两千余肥勇,浩浩****开往安庆。李鸿章大乐,将新旧淮勇集合一处,重新整编,以张树声兄弟、周盛波兄弟、刘铭传、潘鼎新、吴长庆、李鹤章、李昭庆为营官,依次调整为树字一营二营、盛字一营二营、铭字营、鼎字营、庆字营、鹤字营、昭字营等九个营头,日夜操练,军威大振。操练得差不多,李鸿章打马入城,请老师前往阅兵。
曾国藩兴致很高,放下手头杂务,出衙坐进八抬大轿,由李鸿章随侍,亲兵营护卫,威威武武,直望北门外而来。
到得校武场阅兵台前,没等大轿落地,李鸿章翻身下马,上前掀开轿帘,请出老师。曾国藩立住脚跟,抬眼瞭去,只见齐刷刷的队伍列满大坪,将强勇壮,一个个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虎虎生威。只是成军不久,兵勇们武器粗糙,衣衫褴褛,显得不够鲜亮。不过打仗全靠不怕死之精神,不在乎武器精良和穿戴气派,曾国藩并不怎么介意。
见曾国藩面露悦色,李鸿章很得劲,破开嗓门,大声道:“兄弟们,淮勇能独立成军,集结安庆,全是大帅英明决策和亲切关怀的结果,以后大帅就是咱们最高统帅,咱们都是大帅最最忠实的战士,一切行动听大帅指挥,大帅要咱们进就进,大帅要咱们退就退,大帅要咱们生就生,大帅要咱们死就死!兄弟们做不做得到?”
话音甫落,队伍里欢声雷动,齐呼道:“做得到,一定做得到!坚决听大帅话,誓死跟鸿帅走!”李鸿章叫声好,道:“下面请大帅训话!”
曾国藩扬扬手,等掌声过去,才高声道:“各位兄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此长毛肆虐,捻匪猖獗,国家最需要勇士上阵杀敌之际,你们能挺身而出,勇赴沙场,本帅为你们感到无比骄傲!本帅也相信在鸿帅率领下,你们一定能建大功,立大业,报效桑梓,光宗耀祖,垂名青史!”
下面又是一阵欢呼声。训完话,曾国藩走下阅兵台,与张树声、刘铭传等众头领一一见面言欢,鼓励他们好好干,干出战绩,不辜负国家和百姓殷切期望。还步入兵勇中间,嘘寒问暖,关爱有加,感动得兵勇们热泪盈眶,紧握大帅温暖的手,半天舍不得松开。
接下来兵勇们依序出列,迈着有力步伐,雄赳赳,气昂昂,从阅兵台前正步走过,接受检阅。曾国藩频频招手致意,就像当年自己创建湘军一样,对这支军队充满期待,也相信有李鸿章统带,能茁壮成长为一支能征惯战的好军队。
阅兵仪式结束,李鸿章将曾国藩请入大轿,护侍回衙。大轿将起,曾国藩掀开轿帘,召李鸿章道:“少荃别骑马,到轿里来。”
李鸿章跳下马,钻入轿中,与老师并排而坐。曾国藩感慨道:“面对朝气蓬勃的淮勇,老夫想起湘军初创之时,也如此威武雄壮,气吞山河,一切仿佛如在目前。晃眼十年过去,湘军历经百战,功高镇世,只可惜当年那股子朝气已不复存在,而充满暮气和腐气。”
说到这里,曾国藩不无忧伤地浩叹一声,沉吟良久,才又缓缓道:“好在淮勇已独立成军,让我稍感安慰。少荃想没想过,给这支军队取个什么称号?”
湘勇成军叫湘军,淮勇成军不就叫淮军,还能取别的什么称号?李鸿章心里悄悄嘀咕,嘴上则说:“遵照老师命令,学生出面招募淮勇,自然属于湘军组成部分,还能叫作别的什么?”曾国藩说:“我看就叫淮军。”
不辞辛劳,募勇练兵,不就等老师开此尊口,给自己这支军队一个正式名分么?李鸿章心下窃喜,却还是故作谦逊道:“湘淮同源,湘勇也好,淮勇也罢,都是老师属下兵勇,完全没必要另给什么称号。”曾国藩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淮勇已然成军,必须正名,以后好成大事。”
话说到李鸿章心里,他感谢老师厚爱,却还要推辞:“学生可不愿学左宗棠,领老师之命募得湘勇,却别出心裁叫啥楚军,让人笑话。”
“左宗棠湘人募湘勇,尚且弃湘军之名,叫作楚军,少荃淮人募得淮勇,叫淮军更没话说。”曾国藩挑开轿帘一角,望望远处山影,似有所思道,“当初听左宗棠称新募湘勇为楚军,老夫心里也不舒服。可而今思之,才意识到左宗棠不仅没错,且做得非常聪明。”李鸿章好奇道:“聪明在哪里?”曾国藩道:“不用老师多说,日后少荃就会明白。”
说话间,大轿入得城门,望督衙行去。李鸿章想起给程学启的承诺,趁机道:“老师赐名淮军,是对学生和淮勇们最大鼓励,学生却之不恭,唯有遵命。然毕竟淮军初成,缺乏得力干将,老师可否把程学启调给学生,增加淮军战斗力?”
“程学启已找过我,要求跟你干。你俩是不是先撺掇好了,一起来对付我?”曾国藩笑笑道,“程学启是安徽人,入淮军倒也适合,只是不知九弟和满弟同不同意放人。”李鸿章笑道:“整个湘军和赣皖苏浙清兵都归老师节制,您要调动个把人,还需谁同意?只要将程学启安排给我,其他人老师给不给都没关系。”
见李鸿章态度如此坚决,曾国藩当即表态,同意程学启及其开字营调入淮军。还有张遇春的春字营,滕嗣林的林字营,也可考虑。只是调兵遣将需要时日,容后慢慢落实。
想不到老师如此慷慨,李鸿章大喜过望,称谢不已。正好到达督衙门前,大轿落地,李鸿章掀帘下轿,返身将老师扶出来,恭送入衙。
走进签押房,师生坐定,曾国藩递过一封书信,李鸿章一瞧,是钱鼎钱寄来的,说已花十八万两银子租借七艘洋船,正离沪逆江而上,来安庆迎接救援大军,不日就可抵达。李鸿章乐道:“洋人与长毛有条约在先,乘洋船东下,不仅比陆路快,长毛也无可阻挡,安全得多。还是钱鼎铭有办法啊。”曾国藩道:“不是钱鼎铭有办法,是钱有办法。”李鸿章附和道:“是啊,办任何事情,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告辞出得督衙,一路想着自己队伍已正名淮军,很快又会开赴上海,李鸿章格外兴奋,忍不住哼起母亲常唱的倒七戏来:三河街十字路开了门面,东边卖瓜子,西边卖香烟,中间卖的酒和面,针脑线头样样全……
哼着哼着,不觉到了淮勇营前。将缰绳扔给随侍亲兵,到得帐外,忽闻隐隐香气袭来,心下几分诧异,男人世界,哪来女人气息?
步入帐门,原来是赵小莲和莫姑娘。
赵小莲早要回门看望父母,无奈兵荒马乱,一直未能成行,还是鹤章、昭庆兄弟募勇南下,才与他们结伴回到太湖。太湖离安庆近,就想着来看望夫君,碰巧周士盛率勇抵达太湖,与王有道来投淮军,又跟两位同行,赶往淮军大营。
又有英雄归附,李鸿章求之不得。当即唤入亲兵,吩咐进城联系客栈,安排夫人入住。赵小莲说:“不必花冤枉钱,住营帐挺好。”李鸿章道:“营帐设施简陋,怎可委屈夫人?”赵小莲说:“有啥委屈的?你住得,小莲就住得。”
李鸿章不再坚持,命亲兵安排好莫姑娘住处,夫妻俩留在帅帐过夜。感激妻子来营探望,李鸿章深情道:“母亲说夫人有旺夫相,话一点不假,自娶你进屋,鸿章就时来运转,遵老师之命募得淮勇,独立成师,正式组建淮军,马上就要开赴上海,担当大任。早知如此,就不该拖延至今,青春不再,才与你成婚,害我白白浪费许多光阴。”
“从前周氏在世,你怎么与我成婚?”赵小莲嗔道,“你带兵在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李鸿章道:“你也见过,咱的亲兵又勤快又能干,把我的衣食料理得周周全全,你只管放心就是。”赵小莲说:“亲兵五大三粗一个,又怎比细心体贴的女人?”李鸿章玩笑道:“你干脆随军,跟我去上海。”
赵小莲道:“我倒想跟你去上海,可母亲大人谁来照顾?父亲是个读书人,在家日子少,母亲带大你们一大帮子女,多不容易!如今年纪大了,父亲过世,你们兄弟在外奔波,总得有人陪伴她老人家。”李鸿章道:“不还有老四么?其他媳妇对母亲也挺不错。”赵小莲道:“不错是不错,可母亲最愿意与我亲近。大嫂随大哥落脚南昌,家里就我这个二嫂为长,我更不能抛开母亲不管。”
没想到赵小莲小自己十多岁,论年龄是个小妹妹,却能如此担待,李鸿章无不动容,道:“有你孝敬母亲,鸿章再无后顾之忧,可放心在外干事。你只管在家尽孝,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帐里夫妻知心话说个不完,帐外亲兵大声报告,说王有道、周士盛来见。李鸿章迎两位入内,看座上茶,叙过别后之情,表示暂留两位在亲兵营,到沪后再根据需要适当调整。两人得话退下,李鸿章传令各营官入帐开会,宣布好消息。
不大一会儿,张树声、周盛波诸营官陆续入帐,分坐两旁,静候主帅发话。李鸿章清清嗓子,大声道:“兄弟们已到齐,我要告诉众位兄弟,昨天老师已明确表态,咱们既然独立成军,就该有自己的名号,这名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