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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抗旨不争首功(第1页)

十三、抗旨不争首功

可左宗棠低估了别人智商,也忘了那句纸包不住火的话。苏南已基本廓清,一夜之间突然冒出十多万太平军,李鸿章觉得很是蹊跷。派密探一打听,才知十多万敌军由三股组成,一是陈炳文部,一是汪海洋部,再是李世贤手下残兵。换言之,陈汪两军撤离杭州和余杭时,几乎没有伤亡。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没受到任何攻击和抵抗。楚军已将杭州和余杭围得水泄不通,陈汪两部插翅难飞,突然间全部逸出,楚军都躲哪儿去了?

“左宗棠大开杭余两城北门,私放陈汪两部长毛出城,其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搅乱苏沪局面,陷淮军于被动。”李鸿章对周馥说,让他代拟劾稿,参左宗棠一本。周馥答应出门,李鸿章冷静分析敌情,调动常湖两处淮军,南围北堵左宗棠放出来的十多万太平军。

各军得令,纷纷开向昆锡之间。李鸿章也离开苏州,赶赴前线,发现杨厍、华市、周庄、沙山一带,太平军连营数十里,绵亘不绝,与淮军遥相对峙。打蛇须打七寸,李鸿章计定而动,命令淮军主力直捣华市,使太平军首尾不能相顾。将士们奋勇争先,步步逼近,顷刻间将敌阵冲得七零八落。李鸿章又登上高处,举过千里镜,远远望去,欣喜地看到贼大败而走,缘山乱窜,如蚁旋磨,淮军借势攻扑,致敌尸狼藉,沟壑皆满。

陈炳文、汪海洋、李世贤三军就这样被淮军击溃,四散而逃。周馥也拟好劾稿,赶往前线,交李鸿章过目,以便尽快誊正发出。李鸿章接稿看上两行,忽觉与左宗棠较劲没意思,失去参劾他的兴趣。周馥不解道:“左宗棠如此可恶,莫非就这么饶过他?”李鸿章说:“左宗棠私放长毛,犯我苏境,无非想看我笑话。却激励我军各营,合力围堵,击散长毛,咱正好趁势北攻,拿下常州。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左宗棠一边嫉妒去吧。”

话虽这么说,李鸿章还是略改劾稿,寄给曾国藩,让他心里清楚苏浙战场发生了啥事。尔后趁着士气正旺,挥师北进,将常州团团围住,火炮齐发,轰开城墙。将士们冒着浓浓烟雾,冲入城里。只见太平军填街塞巷,万头攒动,淮军一路砍杀过去,同时大呼:“弃械伏地者免死!”但听哗的一声,敌军全体趴下,缴械投降,粗略估计不下七万人。

这是同治三年(1864)四月初六,距咸丰十年(1860)四月初六太平军攻占常州,前后整整四年,没多一天,也没少一天,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至此江苏除金陵一座孤城,全境尽归朝廷。曾国藩得报,欣喜若狂,致函李鸿章:“常州克复,全股剿灭,奇功伟烈,不独当世无双,即古人亦罕伦比。自阁下入沪,屡濒危险,皆躬率诸将决战,出生入死,出奇制胜,如塞洪水,如捕恶蛇,始终无一隙之暇,无一着之懈,不特全吴生灵出水火而登衽席,即东南大局,胥藉余威以臻底定。壮哉儒生事业,近古未尝有也!”

曾国藩对爱徒不吝褒扬,却也句句属实,将李鸿章东征苏沪之伟绩和意义和盘托出,精当准确。李鸿章见函,自是得意,具报朝廷,邀功请赏。朝廷赏李鸿章骑都尉世职,赏李鹤章、刘铭传、郭松林、戈登等黄马褂,授黄翼升江苏总兵,擢丁日昌知府。

朝廷奖赏颁发下来,各将欣然领受,弹冠相庆,其喜洋洋。只戈登郁郁寡欢,毫无悦色。他在为常胜军前景担忧。如今的常胜军已非华尔时代可比。能征善战的资深将士不是死伤,就是离职,临时招募新兵缺乏训练和战斗洗礼,毫无战力。故常州之战,常胜军已起不到主力军作用,只能给淮军做做配角,敲敲边鼓,若非李鸿章具奏朝廷时夸大常胜军功绩,戈登也不可能得赏黄马褂。亦即说功劳是李鸿章施舍的,戈登不感到荣耀,相反觉得颜面扫地。

见戈登对常胜军已信心渐失,李鸿章心中窃喜。戈登是个聪明人,常胜军暮气沉沉,加之常州之战减员厉害,想重振昔日雄风,又谈何容易?只要戈登对常胜军不再心存幻想,解散这支不伦不类的军队,难度就会大为减少。李鸿章叫来马格里,道:“戈登心情有些郁闷,得麻烦马格里先生,代我去昆山看看他。”

洋人也不傻,马格里察觉出李鸿章用意,说:“是不是动员戈登解散常胜军?这个任务我可完成不了。”李鸿章道:“我没说解散常胜军。听说戈登很颓废,天天将自己关在大营里,我怕他憋死,你去看看他,给他解解闷,有何不可?”

马格里当天就赶到昆山,造访戈登。都是英国人,戈登不好拒马格里于门外,只得迎出来,说:“是鸿帅派你来的吧?”马格里说:“你怎么知道?”戈登叹道:“常胜军今不如昔,已失去继续存在下去之必要,鸿帅不好开这个口,让你来代言。你回去告诉他,只要柏郎和驻沪领事馆没意见,戈登马上解散常胜军。”

得了戈登的话,马格里返回苏州,报告李鸿章。戈登如此爽快,倒让李鸿章颇感意外,说:“你没听错吧?”马格里说:“我耳朵好得很,不可能听错。”

两年前上海岌岌可危,沪地官商为求自保,出资组建这支华洋混合军,抗击太平军,属不得已而为之。俟淮军征发苏沪,武器落后,战力弱小,以常胜军为榜样,改用新式武器,习练西式战法,才取得苏沪战场一个个重大胜利。淮军日见壮大,常胜军却在走下坡路,越发式微。如今苏省仅余金陵孤城未克,浙江也只湖州与平望数城还在敌军手里,再花大钱养支无用之师,实无必要。戈登是个明白人,意识到常胜军末日已至,没等中方开口,主动出示裁撤意愿。李鸿章求之不得,派丁日昌速赴昆山,与戈登交涉裁撤事宜,以免夜长梦多。

谁知见到丁日昌,戈登却改了口,说没有解散常胜军想法。丁日昌道:“戈将军亲口跟马格里表示过裁军意愿,怎么又出尔反尔,转背便矢口否认?”戈登说:“头次马格里来昆山,老朋友相见,格外高兴,顺口跟他开了句玩笑,当不得真。”

哪有拿裁军大事开玩笑的?丁日昌意识到背后肯定另有原因。英国海陆两军提督和驻沪领事馆一向视常胜军为手中王牌,以此干涉大清军事,戈登欲解散常胜军,他们自会出来干涉。丁日昌派人赶往上海一打听,果不其然,正是英国人作梗,戈登迫于压力,才反口不再承认说过的话。丁日昌只好做戈登工作:“常胜军自组建以来,出过华尔、白齐文和将军三任头领。华尔战死,再回不到父母身边。白齐文叛投长毛,作恶多端,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将军结局最佳,若见好就收的话。”

丁日昌话里意思明白,只要戈登及时解散常胜军,就可免步华尔和白齐文后尘,全身而退。戈登无言以对,犹豫不决。丁日昌又道:“无论从前何伯,还是现今柏郎,或是英领事馆,不过视常胜军为手中棋子,与中方交往时多个讨价还价由头。将军却是当事人,与常胜军同生死,共命运,常胜军兴,将军兴,常胜军衰,将军衰。中国人喜欢讲善始善终,常胜军已由盛转衰,将军还能长盛下去?何不趁其没衰落前,赶紧收手,图个善终?”

道理戈登不可能不懂,却还是下不了决心。丁日昌又道:“长毛已消灭得差不多,清廷不可能再劳民伤财,养那么多异族军队,湘淮两军裁撤势所必然,常胜军今天不裁,明天还是没法逃脱裁撤命运。十多年战争下来,大清国库早已空空如也,大裁军时自然拿不出太多遣散费,只能撒胡椒面,各军随便打发点,不会额外照顾常胜军。若趁大裁军没开始,常胜军先走一步,可拿到足额遣散费,对随你冲锋陷阵的兄弟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听丁日昌说得实在,戈登答应先想想,想好后再答复。丁日昌赶回苏州,走进拙政园,给李鸿章回话。李鸿章正在展阅刚到的塘报,没等丁日昌说完,便递信给他,说:“白齐文已在厦门落入松军手里,松林问我如何处置。”

陈炳文、汪海洋和李世贤昆锡战败,各率残部,经皖南溃逃江西,见鄂湘到处都是清军,只得逸走福建,以待时机成熟,再杀回两广,以图东山再起。本来白齐文逃出苏州后,被戈登转到上海美国租界。美驻沪领事馆怕他再惹麻烦,将他遣往日本。谁知白齐文没死心,探知李世贤溃逃福建,偷渡厦门,欲入李部。不想郭松林率军从江苏扑过来,堵截陈汪李残军,将白齐文逮个正着。白齐文身份不同,郭松林不知该杀该留,飞信请示李鸿章。

丁日昌看过信,说:“美中有约,美国公民在华犯事,得交美国法庭审判。白齐文屡犯天条,至今没得到惩罚,就是受这不平等条约保护,这小子才有恃无恐,屡屡与我作对。松林糊涂,既然白齐文已经到手,该咋办就咋办嘛,具函请求,不给鸿帅出难题么?”李鸿章笑道:“也不能怪松林,白齐文非同他人,名声又大,自然不好擅自处置。”丁日昌说:“莫非让松林将白齐文押往苏州,鸿帅再转手还给美国人?”李鸿章说:“可考虑押白齐文回苏州,至于还不还给美国人,就看他小子有无此福气。”

听李鸿章话里有话,丁日昌知他已有办法,不再哆嗦,只说:“戈登还在犹豫,恐怕还得鸿帅亲自敦促他,常胜军才裁撤得了。”李鸿章道:“白齐文到苏州后,安排戈登与他见一面,到时戈登也许会改变想法,同意裁撤常胜军。”

丁日昌告退,李鸿章铺纸取笔,给郭松林写信。信简单,只几句话:“白齐文是美国公民,咱们无权处置,只能送他回苏州,再完璧归赵,转交美国人。只是厦门到苏州,一路山高水险,白齐文如此娇贵,不知吃不吃得消,经不经得住恶风浊浪。故松林务必倍加呵护,不能让其有任何闪失,否则拿你是问。”

信到厦门,郭松林拆开一瞧,心下嘀咕,白齐文恶狗一条,怎值得鸿帅如此垂怜,仿佛自己亲兄弟,担心路途艰险,怕他吃苦受累。要知平时说起白齐文,鸿帅总是恶声恶气,恨不得将他剥皮吃肉,这次忽然态度大变,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别看郭松林粗野蛮横,其实粗中有细,智勇兼具,打起仗来肯动脑筋,总能抓住敌军破绽,击其要害,一战而胜。又了解李鸿章文风和处事方法,将信多读几次,便读出别样意味。信里担心厦苏之间山高水险,白齐文经不住恶风浊浪,咱就让姓白的到恶风浊浪里去尝试尝试。郭松林会心而笑,带上亲兵,押着白齐文,取道浙江,往江苏方向赶。

到得浙中兰溪,过渡时果遇恶风浊浪,一个浪头打过来,所乘船只顷刻倾覆,船上人全部落水。郭松林湘江里泡大,再大风浪也没事,随行亲兵水性也都了得,处江海如履平地,翻船后没两下就从水里冒出来,两脚踩水,轻松上岸。唯白齐文稍懂水性,却锁着手脚,几经挣扎,渐渐沉入水底。待亲兵们重新入水,把他拖到沙滩上,早已咽气。

数天后,白齐文尸体被运到苏州,李鸿章将郭松林臭骂一顿,还关了两天禁闭,再悄悄把他打发回福建,继续追击陈汪李残部。此后陈汪李三人发生内讧,李世贤被杀,郭松林与左宗棠趁机发起攻击,全歼陈汪余部。

再说白齐文已死,总得有个了结,李鸿章一边禀报朝廷,一边具函美驻沪领事馆,详叙白齐文死亡过程,将责任全部推给恶风浊浪。风浪无踪,没法追究,加之白齐文不争气,弄得美国人颜面扫地,他自寻死路,大家省心,也就无人为他说话,只能不了了之。

丁日昌记性不错,想起李鸿章说过让戈登与白齐文见面的话,派人通知戈登,来苏州送送白齐文。毕竟白齐文是戈登前任,代表常胜军,与白齐文道个别,也在情理之中。戈登见信,立即自昆山赶过来,到白齐文灵前,为其默祷一番。不见棺材不掉泪,眼望白齐文水肿变形的面容,戈登想起常胜军三任管带,一战死沙场,一殁于非命,剩下自己,未知日后结局如何,禁不住伤心欲绝,抹起泪来。

戈登正兔死狐悲,李鸿章也来到灵前,祭奠死者。尔后把戈登叫到一旁,说:“可怜白齐文,客死异域,遗骨外乡,连送葬的亲人都没有,只能做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唯戈登先生重情重义,专程赶来,告慰死者魂灵。想当初白齐文生龙活虎,英美军方和驻沪领事馆极力怂恿他管带常胜军,给的给钱,给的给枪,给的给炮,只要白齐文肯听指使,愿替他们卖命。如今人死身腐,即将入土,却谁都不肯露面,前来送上一程。上海离苏州又不远,乘船大半天能到,我也去函邀请,就是请不动他们。这些人为何如此冷酷无情?道理简单,就是白齐文再不可能从棺材里爬起来,为其所用。”

没等李鸿章说完,戈登已是泪流满面。李鸿章见好就收,上轿回了拙政园。白齐文安葬入土后,戈登依中国风俗,在其坟头烧把纸,下山跑进抚衙,拜见李鸿章。李鸿章知他来意,没等他开口,先道:“鸿章给戈登先生备了两份礼物,也许你能喜欢。”

戈登满眼悲戚,望着李鸿章,不明白他为何送礼给自己。李鸿章先从内室拿出两面卷着的旗帜,递到戈登手上。戈登慢慢展开,一眼认出,是开字营战旗。李鸿章说:“这是方忠临死前交给我的,说这辈子能与戈登先生并肩作战,是他最大的荣幸,希望你能喜欢这两面见证他无数辉煌战绩的旗帜。”

接任常胜军管带后,戈登率军从上海一路打到昆山、苏州和常州,历经大小数十仗,大部分时候都跟开字营打联手,最佩服程学启军事才能,视为中国军队战神,对他言听计从,彼此合作得非常默契和愉快。斯人已去,睹物思人,戈登悲喜交加。悲此生再不可能与程学启走到一起,喜心目中英雄临死还念叨着自己,遗赠如此珍贵礼物。戈登将旗帜贴到腮边,含泪道:“谢谢程将军,我会将此大礼带回英国,永远珍藏。”

李鸿章又打开书柜,拿出一柄宝剑,说:“此剑你该见过,原是忠王秀成佩剑,奔牛镇之战为郭松林所获,送我做生日礼物,我郑重转赠于你。没有秀成,太平天国早已灭亡,鸿章也没机会组建淮军,征发苏沪,成就今天功业。也就是说,秀成虽系朝廷敌人,却是鸿章最敬佩之英雄,本欲留着其宝剑,做永久纪念。可中国有句古话,鲜花赠美人,宝剑配英雄,鸿章不是英雄,唯秀成和戈登先生英勇盖世,才配得上世所罕见之宝剑,但愿你不嫌弃。”

戈登接过宝剑,抽剑出鞘,瞄眼剑刃熠熠寒光,还有剑身李秀成三字,激动得什么似的。身为男人,谁不想做英雄,配宝剑?李鸿章视你为英雄,以英雄秀成佩剑相赠,这是多么崇高的荣誉?戈登真想弯下高贵的膝盖,给李鸿章下跪,以示大谢。可他心里清楚,对方不需要你跪谢,只需要你裁撤常胜军,离开淮军,离开中国战场。

回馆驿后,戈登亲自动笔,写好裁撤常胜军书面报告,又拿出随身所带印鉴盖上,返回巡抚衙门,当面呈交李鸿章。李鸿章很干脆,开出十二万二千八百两英洋,交给戈登做遣散费,另拨英洋六万两做月饷,以资奖励。

常胜军就此裁撤。不过军中精华得以保留,如炮队、枪队、海上救生队,包括部分洋军官和帮同教习,以充实淮军战斗力。为表彰戈登,李鸿章奏报朝廷,赏戴花翎,赐穿黄马褂,授予提督章服世袭,以示荣宠。

李鸿章快刀斩乱麻,先灭灾星白齐文,再裁虎狼常胜军,各方好评如潮。曾国藩写信给学生,称他驾驭洋将擒纵在手,有鞭挞龙蛇视若婴儿之风。朝廷最怕洋人惹是生非,李鸿章略施手腕,摆平洋将洋兵,消弭隐患于无形,免不了大加赞赏。

倒是李鸿章本人,见常胜淡出视线,不免怅然若失,心情复杂起来。淮军开拔上海之初,将士肩扛锄把,手拿大刀,腰别弓箭,上路骑鞍马,下水坐帆船。仅花两年多时间,便已弃旧换新,使上大炮,用上来复枪,拥有快速汽轮,昂首挺胸跨入热兵器时代,成为一支现代军队。这自然得归功于常胜军。常胜军就像一块砖,为淮军敲开一扇现代战争的门。就像一座桥,让清军和君臣一夜间超越千年,义无反顾走进一个全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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