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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甘冒千古骂名北上签约舍命报效国恩死而后已(第4页)

但李鸿章不是马建忠。翻译任务完成,马建忠自可放心而去。然《北京议定书》没正式签署生效,联军仍驻扎在城里,两宫无法返京,即使李鸿章想走,阎王也不肯收留他。隔日李鸿章苏醒过来,想起马建忠累死在自己眼皮底下,又伤心不已。正好奕劻派人送信来寺,告知签约日期已定,即两天后的农历七月二十五日。

两天后李鸿章不顾医嘱,强行从病**爬起来,坐轿赶往西班牙公使馆。奕劻已先到,过来扶住李鸿章,走进门里,与英国、美国、日本、俄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奥匈、比利时、西班牙和荷兰十一国代表面对面坐下,举行《北京议定书》签署仪式。

十一国代表签完名后,庆亲王奕劻代表清廷签字。奕劻五味杂陈,一时手足无措。先端过条约文本,看上两眼,轻轻放下,再取笔于手。望着笔尖出会儿神,才伸到砚台里,醮醮墨,收回来,朝条约上落去。笔尖快触着纸面时,手腕开始不听使唤,剧烈颤抖起来。

奕劻才识平平,却写得一手好字,受慈禧赏识,常代其起草懿旨,笔拟私信。君臣关系因而渐密,奕劻受恩深重,晋升迅捷,成为堂堂亲王,主理朝政。至维新变法失败,载漪怂恿慈禧废立,奕劻配合不力,才靠边站。拳祸事发,两宫外逃,命李鸿章北上议和,李鸿章身为汉臣,难独立应命,要求亲贵参与,慈禧将一起西逃的奕劻打发回京。也许慈禧觉得奕劻字好,签署条约时字写得漂亮,可给大清挽回点颜面,才降大任于斯人。

谁知事到临头,奕劻手腕战栗不止,没法落墨于纸上。可他不甘心,努力镇住自己,抓牢笔管,再次伸向砚台。一边探墨,一边自我提醒,一定得稳住,不能显得太窝囊,出大清的丑。探上一阵,探得笔毛里墨水尽去,又戳到砚堂里,饱醮墨汁,重新放砚边探起来。如此反复多次,手腕依然不停抖动,难以自控。人也开始虚脱,脸上汗如雨下,背上已经湿透。各国代表不知奕劻要干什么,投过好奇目光,像说莫非堂堂亲王,连名字也不会写?李鸿章就坐在旁边,见奕劻情形有异,无头无尾问道:“庆王今年贵庚几何?”

奕劻吱声不得,回过头去,目光痴痴停留在笔管上。李鸿章仰仰脑袋,望向天花板,嘴里道:“老夫已满七十八,进七十九,算来庆王仅六十三,比张之洞还小一岁。老夫若是庆王这个年龄,该有多好?记得老夫六十多岁时,正大力引西学,办制造,建海军,多么得意!只是人生有多少得意,便会有多少失意等着,天命如此,没谁能独善其身。”

因两人属于私语,在场通事没义务翻译,各国代表望望奕劻,又瞧瞧李鸿章,极为不解,觉得清廷官员真烦人,签个字也这么磨蹭。谈判谈了一年多,该议的议尽,该论的论够,还有啥可拖延的?十一国代表急躁起来,说:“庆王动笔吧,天气炎热,久待难受。”

奕劻手腕仍在不停地抖动着,不得不搁笔于砚边,努力平静一下自己。好一阵,深吸口气,犹豫着抬臂向笔管伸去。刚碰到笔管,手指一弹,马上收回,仿佛触着热铁似的。又过去半天,似觉热铁已散完热,才再次鼓起勇气,终于把笔拿到手上。可没有用,手腕又开始莫名地颤抖起来,依然无法落笔。

“世间最难写的字,不是其他字,是自己名字。”李鸿章实在过意不去,幽幽感叹道,“庆王还年轻,未来路还很长,老夫已土埋到脖子上,什么都不再在乎。让老夫来签这个字吧。反正签完字,四脚一伸,黄土封顶,骂名再响,也听不见了。”

说毕,李鸿章抬抬手臂,拿走奕劻指间笔,醮上墨水,定定神,几下在条约文本里签下名字。签得很奇怪,看去像一个字。字很复杂,木字为首脑,肃字为肚腹,腹中似还藏着一个十字。洋人自然看不懂,只奕劻心知肚明,木为李字头,十乃章之尾,代表李鸿章姓名,肃则指肃毅伯,连起来便是肃毅伯李鸿章。

看眼签字,李鸿章扔笔于案,一时老泪纵横,不出声道,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于一旦!

回到贤良寺,李鸿章虚弱得连坐都坐不稳,只好躺倒在床,几乎已死过去。幸联军还算遵约,陆续撤出北京,亡国危机过去。李鸿章略觉安慰,强行坐起来,背靠床头,执管上折,泣血悲啼:臣伏查近数十年,每有一次构衅,必多吃一次亏。上年事变尤为仓促,创深痛巨,薄海惊心。今议和已成,大局稍定,希望朝廷坚持定见,外修和好,内图富强,或可渐有转机。譬诸重病之人,善自医调,犹恐或伤元气,若再好勇斗狠,必有性命之忧矣!

两宫见折,百感交集。慈禧特嘱明发王公大臣和各地督抚,引以为戒。尔后率光绪与文武百官,自西安起驾,望东而行,同时旨令奕劻赴开封迎銮。奕劻想起李鸿章甘愿受过,代签条约,不免心存感激,行前专门入贤良寺,问有何需要代奏,好当两宫面,邀功请赏。

在场众人闻言,不觉心酸。李鸿章为大清呕心沥血,奉献一生,临头别无所请,只求面圣时免跪有座。要怪只怪清廷瞎眼,无视汉臣耿耿忠心,却倚重载漪等蠢妄亲贵,以至自取其辱,京破君逃。然李鸿章不只在乎满汉有别,心情似更复杂。犹记出访欧美,各国君臣虽分尊卑,却能平起平坐,不用跪拜。跪在地上的民族目光短浅,无以远视,缺乏自信,又如何战胜昂首挺胸高高在上的洋人?李鸿章让奕劻转达此请,其实不无深意。

奕劻口里答应,起身告辞。到得屋外,又返身回来,似有所思道:“本王老在想,当初若非裕禄尸位素餐,由相国回任直隶,义和团又哪兴得起风浪,让载漪心生妄念,怂恿太后,借拳民扶清灭洋,终致引来八国联军,遭此大难?”

奕劻话说半句,便闭上嘴巴,只拿眼睛去瞅李鸿章。李鸿章知他后半句欲说什么,挑明道:“庆王是觉得直隶事关京师安危,担心老夫年高体病,一命呜呼,后继无人吧?”奕劻闪烁其词道:“相国有大德于清,将长命百岁,哪那么容易呜呼?”李鸿章道:“老夫已活得够长,早不想苟延残喘下去,天天被臣民唾骂。王爷觉得谁适合继任直隶,只管奏请太后,老夫断不会阻拦。”奕劻道:“难道相国没合适人选吗?”李鸿章笑笑,对侍奉在侧的李经迈道:“准备笔墨纸片,我与王爷各写一人名字,再拿到一起,看看会是谁人。”

李经迈遵命。先在外室桌上放上纸笔,请奕劻出去,拈毫落墨。又折回内室,取块小木板,置于父亲膝上,再铺张小纸,递过毛笔。李鸿章书毕,奕劻亦进来,互相交换墨汁未干的纸片。就着窗外天光一瞧,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两人都没提名,只各在纸上写下一句成语。李鸿章写的“狐媚猿攀”,奕劻写的“易辙改辕”。

李经迈不懂何意,待奕劻走后,向父亲讨教。李鸿章道:“不见两纸成语里皆隐含‘袁’字吗?”李经迈明白过来,道:“原来父亲与庆亲王都看好袁世凯,觉得日后可由他继任直隶和北洋大臣。”李鸿章道:“直隶和北洋关系大清存亡,交给口水爱国或自不量力以洋为敌者,肯定不靠谱,唯袁世凯既明中外大势,又善练兵办饷,精于外交,足可担当大任。”

“父亲说得有道理。”李经迈点点头,瞧瞧奕劻留下的纸片,“只是庆亲王此四字似有不祥。”李鸿章道:“有何不祥?”李经迈道:“经此大劫,大清元气大伤,一旦袁世凯得势,改天下为袁姓,更换国体,也很难说。”

俄公使气势汹汹,大声恫吓,逼其就范,李鸿章寸步不让,谈判没能取得共识,只好暂时搁置,走出俄使馆。时至深秋,万物萧琶,寒意逼人。李鸿章仰首而叹,悲从中来。迎面冷风忽至,不觉一个冷战,周身寒彻。经方经述兄弟忙扶父亲上轿,速往贤良寺赶。进入寺门,李鸿章出得轿子,一阵咳嗽,吐血不止,死去活来。

一夜昏睡,直至隔日午后才醒。由经述扶起,喘着粗气,喝匙米粥,正待下咽,喉头一鼓,喷出大口鲜血。病情再转沉重,连续昏迷两天两夜。第三天醒来,让经述代笔,向行在禀报病情毕,又口吟绝命诗一首: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乱,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命将绝,诗伤情。遥想当年离皖北上赶考,李鸿章豪情万丈,作诗曰: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此后征太平军,剿东西二捻,引西学,兴洋务,办外交,建海军,虽说著了史,封了侯,到头来却只能伤国乱,吊民残,留下满眼孤臣泪,悲矣哉,悲矣哉!

诗吟罢,喘咳良久,吐血碗余。稍稍消停,正要躺下,俄国公使来到贤良寺,推开经述经迈,硬闯入内,逼李鸿章在中俄协议上签字。李鸿章以协议尚未谈定,拒不认签。俄公使穷凶极恶,去捞李鸿章手腕,非逼他落字不可,被经述和经迈一左一右架出卧房。

俄公使还在门外哇啦哇啦大叫,李鸿章切齿痛恨,呼道:“可恨载漪、裕禄、毓贤之辈,误国至此!”喘息良久,自知大限已至,让经述兄弟给自己换上寿衣,平躺于床,渐至弥留。

直隶藩司周馥得知李鸿章病危,已自保定任所星速赶至,匆匆来到病床前。李家兄弟哽咽无声,赶忙让开。周馥伏到床边,口里呼道:“我是周馥周玉山,老夫子您听得见吗?”李鸿章喉中咕噜有声,已不成语。周馥默然垂泪,一直陪在一旁,给主公守气。

延至次日午刻,李鸿章已气若游丝,几尽于无,然目犹瞠视不瞑。周馥失声痛哭道:“老夫子到底有何心思放不下,不忍去耶!”

李鸿章似有所闻,嘴动欲语,眼睛张得更大,渗出两行老泪。周馥伸出手掌,轻抹李鸿章双目,嘴里呼道:“老夫子所经手未了事,吾辈可以接办,不必牵挂。况两宫已至开封,不日即可入京复国,重整旗鼓,收拾旧山河。您老只管放心去吧。”

哭诉良久,李经述松开手,只见父亲两眼仍然张得大大的。接着李经迈跪到前面,哭道:“父亲是担心咱们兄弟没出息吧?咱们虽科考无望,却也饱读诗书,精通多国语言,日后从文或经商,皆能养活自己。再不济,合肥还有田土和山场,可南归旧籍,半耕半读,总不至于挨饿。想太后也会念父亲急公好义,有功于清,不会亏待忠臣之后,您足可放心。”

见李经迈也没能合上父亲眼睛,李经方赶紧上前,边哭边道:“父亲一辈子创洋务,办外交,固海防,开创三千年未有之大业,只因君臣颟顸,才功亏一篑。然父亲留下的商船、制造、矿山、铁路、电报、银行仍在,又有盛宣怀唐廷枢等人继往开来,发扬光大,前景可喜。海陆防军前赴后继,新人辈出,袁世凯凭父亲所留八百万库银,训练北洋新军,渐渐崛起,堪当大任。换言之,父亲富国强军理想绝不会落空,您用不着担忧,足可安心上路。”

可依然没能让父亲瞑目。李鸿章到底意欲何为?周馥百思不得其解,捧着脑袋,嘴里嘀咕道:“难道没得到太后恩准,老夫子不肯就此撒手西去?”起身出门,赶往总理衙门,发电行在,说李鸿章已快断气,却两眼大睁,不愿合上,恳请太后谕示,准其上路。

慈禧见电,仿佛天塌将下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好不容易被随行御医救醒,仍没法自控,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痛心疾首道:“少荃忧国忧君忧民,死不瞑目啊。”命李莲英传唤刚至开封的奕劻,有话要说。奕劻入见,闻李鸿章死不合眼,心里一酸,悲泪夺眶而出。倒是慈禧已平静下来,道:“电旨李鸿章,就说本宫记着他遗折,回銮京师后,即召集君臣,变法改制,施行新政,外修和好,内图富强,完成其未竟大业,重振大清山河。”

奕劻记下慈禧口谕,电发北京。慈禧又召见荣禄等随扈大臣,正式宣布实行新政,即刻着手经济、军事、教育、官制等方面重大改革。

周馥一直守候在总理衙门,得到电旨,赶忙返回贤良寺,来到李鸿章床前,道:“太后有旨,李鸿章听宣!”然后一字不漏,将电文宣示一遍。也许得到慈禧懿旨,李鸿章这才头一歪,落下最后一口气,静静合上双眼,走完七十九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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