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万寿山形似蝙蝠,昆明湖状如寿桃
数日后早朝,奕(左讠右睘)出得府门,正要弯腰上轿,见轿前一伙人跪地请安,问身边侍卫是些什么人,答曰“都是些年轻旗人子弟。”奕(左讠右睘)更觉诧异,轿也不上了,站直身子,对地上的年轻人道:“你们起来说话吧,何事找本王?”
旗人子弟这才哗啦啦站起来,全都长得又高大,又威猛。奕(左讠右睘)道:“看上去你们有模有样的,不在家读书用功,一大早跑到府门口请啥安呢?”
一位有些老成的青年往前一立,粗声道:“禀告王爷,咱们都系旗人之后,享受圣恩日久,再不好意思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愿听王爷调遣,挺身而出,干番惊天伟业。”奕(左讠右睘)道:“你们要干啥惊天伟业?”青年说:“北洋水师搏击渤海,扬威中外,咱们旗人子弟也不能示弱,也要当水兵,中流击水,一显身手。”
旗人子弟一向只顾享乐,从不关心国家大事,今天怎么想起要当水兵,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奕(左讠右睘)道:“你们想去北洋水师服役?”青年说:“北洋水师都是汉人,咱们旗人子弟,怎能与其为伍?王爷就让咱们在京师练武操演吧。”
京师怎么练武操演?弄两只竹筏,在金水桥下划水玩?奕(左讠右睘)觉得好笑,道:“你们回吧,本王还要赶早朝呢。”转身钻入轿里。直到走进宫中,嘴角还撇着不屑。赶往养心殿,各王公大臣都已到堂,一个个直愣愣的,等候奕(左讠右睘)现身。慈禧在帘子后轻咳一声,几分不满道:“醇亲王怎么姗姗来迟?”
奕(左讠右睘)用无奈口吻,简单说了说迟到原因。众臣觉得新鲜,交头接耳起来。慈禧也感奇怪,问道:“旗人子弟何时变得上进起来?”奕(左讠右睘)道:“许是李鸿章渤海操演,传入京师,旗人子弟以为好玩,找本王逗乐。”
奕(左讠右睘)话音没落地,有人出列,朗声道:“启禀皇上皇太后,微臣记得同治初年,为推广西学,南设上海同文馆,招汉人子弟进学,北开京师同文馆,招旗人子弟入馆。尔今李鸿章为固海防,创办天津水师学堂,培训海战人才,旗人子弟跃跃欲试,有志当水兵,习水战,朝廷何不顺势而为,效同文馆旧例,也在北京办水师学堂,招收有志旗人子弟入学?”
奕(左讠右睘)闻声望去,原来竟是崇绮。崇绮养疾在家,已好久没上朝,怎么突然出现于朝堂之上?府门口拦轿请安的旗人子弟莫不是他所指使?奕(左讠右睘)心下疑虑,只听慈禧在帘子后道:“崇绮想法不错嘛,各位臣工看法如何,只管道来。”
众臣拨动嘴皮,有说可有,有说可无,也有不少说可有可无的。慈禧只好问奕(左讠右睘):“醇亲王乃主政大臣,你意见呢?”奕(左讠右睘)道:“水师学堂不是同文馆,不仅需校舍讲堂,还得有水陆操演场所,不是想办就办得起来的。”
“醇亲王说得是,筹建水师学堂不简单,还是先听听李鸿章、曾国荃、彭玉麟等督抚建议,慢慢再定夺吧。”慈禧说罢,又问些其他事项,让众臣议论一番,宣布散朝。
退出养心殿,奕(左讠右睘)照例上毓庆宫检查光绪课业,再去军机处、总署和海军衙门转上一圈,该问的话问过,该画的押画完,回了醇王府。进府来到后堂,刚喝口茶,门房递入手本,说崇绮来访。奕(左讠右睘)心想崇绮来干吗,来谈水师学堂?嘴上道:“让崇绮进来吧。”
崇绮走进客厅,奕(左讠右睘)已等在那里,道:“崇尚书不在家养疴么?怎么精神如此旺盛,上朝奏过事,又不知疲倦,到了敝府?”崇绮笑道:“崇绮独居家中,顾影自怜,嘴巴闭臭,想出门晒晒太阳,找人饶饶舌。”奕(左讠右睘)道:“有话就说吧,你是太后钦点旗人状元,学问大得很,正好教导教导本王。”崇绮道:“崇绮哪敢教导王爷?不过有两个故事,在肚里沤得难受,想说给王爷听听。”奕(左讠右睘)讶然道:“崇尚书要给本王说书?”
崇绮也不客气,清清嗓门,不紧不慢道:“故事不新鲜,王爷自然早听说过。道是当年汉武帝征讨云贵,为滇池所阻,退而凿湖于长安,命名昆明池,练成水师,终至征服西南。”奕(左讠右睘)道:“虽说本王孤陋寡闻,此事倒也略有所闻。”崇绮道:“崇绮要讲的并非汉武练水师南征,是本朝乾隆帝游幸万寿山,见山下瓮山泊水光潋滟,联想汉武旧事,不甘示弱,拓泊为湖,是为昆明湖,每年春夏于湖上练武操演,亲临观操,吟诗作赋,尽得风流。”
奕(左讠右睘)望定崇绮,道:“崇尚书想要本王在万寿山下办水师学堂,借昆明湖操演水师?”崇绮道:“还是王爷话语痛快。乾隆帝可在万寿山下训练水师,王爷为什么不呢?”奕(左讠右睘)沉吟道:“水师学堂创办不易,无非太后恩准,大臣支持。”崇绮道:“太后肯定会恩准。”奕(左讠右睘)道:“何以见得?”崇绮道:“咸丰末年,英法联军攻进北京,三山(万寿山、玉泉山、香山)五园(颐和园、静宜园、静明园、畅春园、圆明园)惨遭破坏,昆明湖也在劫难逃。英法联军退走,两宫随新君自热河回京,太后私访颐和园,见满眼残破,伤心欲绝,暗暗发誓励精图治,富国强军,他日重塑金身,再造浮屠,复现皇家辉煌。”
慈禧暗访颐和园事,奕(左讠右睘)也曾听人说起过,只是不知真假。崇绮又道:“太后为大清操劳大半辈子,眼看年事渐高,皇上又亲政在即,王爷总不好意思,继续让她垂帘听政,也得物色像样场所,给他颐养天年吧?为此几天前崇绮专门跑到颐和园,站在昆明湖边,仰望万寿山,发现形如蝙蝠,再爬到万寿山上,俯瞰昆明湖,觉得恰似寿桃。想想如此福山寿海之佳境,若修葺一新,要太后不喜欢都难呐。”
倒出肚里话后,崇绮告辞而出。奕(左讠右睘)送至大门外,转回身便直奔书房,亲拟折稿,奏请创办昆明湖水师学堂。慈禧见折,迟疑不语。奕(左讠右睘)道:“汉人水师风生水起,旗人没支像样水师怎么能行?”慈禧仍不愿拍板,道:“将折子明发下去,听听李鸿章等人怎么说吧。”
奕折抄本发至天津,李鸿章阅罢,大摇其头,出声不得。周馥一旁道:“也不知谁聪明过头,给醇亲王出此高招,以为演练水师,跟赛龙舟样好玩。”
于式枚消息灵通,说:“刚接京师友人函,说是崇绮怂恿醇亲王,奏办昆明湖水师学堂。”周馥道:“崇绮不告假在家么,怎么管起闲事来啦?”于式枚道:“这还得归功于翁同龢送给崇绮的书法。”周馥道:“翁同龢送什么书法给崇绮?”于式枚道:“乾隆《昆明湖泛舟》。”
“晦若兄是说,崇绮受翁字启发,说服醇亲王,仿乾隆旧事,创办昆明湖水师学堂?”周馥恍然大悟,转问李鸿章,“相国要不要附议醇亲王奏请?”李鸿章道:“附不附议结果都一样,没人能制止朝廷创办昆明湖水师学堂。”周馥道:“太后既然已有定见,干吗还要明发奕折给各地督抚?”李鸿章道:“太后不过想听听声援,免得有人说她乾纲独断。”周馥道:“昆明湖深几尺,能练出什么水师来?”
李鸿章浩叹一声,道:“玉山(周馥)该明白,老夫练海军,固海防,创设天津水师学堂,又奏办水雷、武备、枪炮诸学堂,满员自然不舒服,挑唆醇亲王和太后,另办水师学堂,专门训练旗人子弟,好与老夫所创汉人水师抗衡。”周馥道:“昆明湖又非渤海湾,两处练出来的水师岂可同日而语?醇亲王刚巡阅过北洋水师,该明此理。”李鸿章道:“醇亲王自然深明此理,可他另有意图。”周馥道:“另有什么意图?”
趁李鸿章端杯喝茶之际,于式枚接话道:“创办昆明湖水师学堂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修葺万寿山,供太后和皇上观操。太后与皇上临幸,要吃要住,要行要游,还需整修颐和园工程。颐和园整修得好,太后住得舒服,吃得满意,游得开心,就会留下来,在园里安享晚年,不再干预皇上亲政,醇亲王父子正好大干一场。”
周馥明白过来,道:“原来醇亲王创办昆明湖水师学堂,用意如此深远。那崇绮对创办昆明湖水师干吗也那么起劲呢?”于式枚道:“同治在世时,崇绮身为皇帝岳父和姐夫,地位何等尊崇?不幸同治驾崩,皇后绝食而死,崇绮从此失势,与帝父醇亲王关系也很微妙,只好挂名空头户部尚书,赋闲在家。倡办昆明湖水师学堂,促成颐和园整修工程,太后与光绪父子两头都可讨好,又何乐而为呢?”
真是一针见血。周馥又道:“那翁同龢既非旗人,又不是皇亲国戚,也掺和进来干吗呢?”于式枚道:“翁同龢觉得仅做帝师不过瘾,欲重回户部,执掌财权。”周馥道:“户部有理才能手阎敬铭,翁同龢哪还回得去?”李鸿章笑道:“办昆明湖水师学堂,修葺颐和园,不是小钱能对付的,阎敬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会明里暗里抵制,太后和醇亲王一发怒,翁同龢岂不正好拣个落地桃子,取而代之?”
太后与醇亲王心照不宣,执意要办昆明湖水师学堂,修葺颐和园,李鸿章、曾国荃、张之洞、刘坤一等督抚自知阻拦不住,唯有复折附议。慈禧很高兴,懿令奕(左讠右睘),抓紧筹建水师学堂校舍,打造兵船,拓宽湖面。来年即光绪十二年(1887),昆明湖水师学堂初具规模,又着手物色洋人教习,选招旗人子弟,择日开学。
其时载湉年届十六,算是成年,可披阅奏章,论断古今,剖决是非。慈禧颁发懿旨,宣布载湉亲政。奕(左讠右睘)甚喜,旋又冷静下来,联络各王大臣,合词恳请慈禧训政。慈禧稍做推辞,便顺水推舟,接受训政请求。训政与听政一字之差,实质没有任何不同。奕(左讠右睘)谢过恩,奏陈昆明湖水师学堂事宜,慈禧给予充分肯定,君臣皆大欢喜。
接下来便是颐和园工程。三海工程及昆明湖水师学堂,已花掉户部和海军衙门数百两银子,颐和园工程又去哪里筹钱呢?奕(左讠右睘)也没太多办法,还得打户部主意。欲传阎敬铭,又觉得这家伙不好对付,放低姿态,亲自去了趟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