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沙涵水静,涧石点苔鲜。
好是呼猿久,西岩深响连。
半倚着木质栏杆,打捞着古寺内曾被月光漂洗的旧事。这方灵秀温婉的土地,曾经埋葬过无数的陶片、残简、断碑、经文、袈裟,还有上古的文明与原始的图腾。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平息了叛乱,一统祖国河山。他们从遥远的塞外,到繁华的古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踱入精致的江南。曾经弥漫的硝烟战火,纷乱的刀光剑影,还有鼎盛的封建王朝,早已在历史的烟尘中杳然无迹。而那些坐落在烟雨中的古刹楼台,依然不减当年灵逸的风采。这是个尊崇佛教的国度,这是崇尚莲台与香火的江南,这里有许多净身佛门的僧人,也有许多诚心皈依的居士,他们洗尽一身风尘,潜心礼佛,不二法门。
古寺的香火在闪烁的光阴中明明灭灭,徜徉在古与今的交界,游离在光与影的边缘,即使梦回前世,我还是今生的我。佛说:“世间万象,众生平等,无论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市井平民;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在佛的眼中,皆为凡尘中的俗子,所经历的都是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走进这高蹈世外的庙宇,再多浮华的心也会随之沉静。倘若你的人生走失在迷途,佛祖会将你引入正道,他会唤醒你被物欲浇醉的思想,会用慈悲感化你身上的罪恶,会用时间弥补你残缺的灵魂。丢下熙熙攘攘的功利,抛掷庸庸碌碌的浮名,在佛祖静处的胜地,寻找心灵的归宿,生命的真意。
题灵隐寺山顶禅院
唐·綦毋潜
招提此山顶,下界不相闻。
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
观空静室掩,行道众香焚。
且驻西来驾,人天日未曛。
行走在幽深的长廊,不经意被瓦檐遗漏的阳光砸伤。冥冥中有些细节早已注定,任由你如何地想要躲避,想要挣脱,它依旧至死相随,不离不弃。踏进大殿的门槛,用脚步丈量自己起落的命运。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雕刻在手心,手心深深浅浅的纹络,就是一生行走的历程。当我立在千佛的脚下,面对栩栩如生的佛像,面对浩瀚无穷的佛法,不禁问自己,这就是那千千万万的佛教圣徒匆匆赶赴的梦中之境吗?这就是经卷里岁岁年年传诵的西方极乐净土吗?为何曾经做过如眼前这般极为相似的梦,可是又始终无法清晰地记起。生命里浮现过许多这样似曾相识的印象,你记得的很多,却不知道那是些什么。
阳光将追寻的影子拉长,一枚叶子滑落在雕花的窗棂上。这是江南的窗棂,掩映着疏梅竹影,被日月星辰悄悄地守望着。我仿佛看到那些僧侣,在闲淡的日子里,将禅悟从这扇窗棂传递到那扇窗棂,将月光从这道瓦檐引向那道瓦檐。透过这扇开启的窗棂,我带着世俗的眼目窥视僧人的居所。然而那小屋简单得让你讶异,仅是一张木床与一张摆放着几卷经书的木桌。这种简洁的摆设与我梦中千百次的想象相去甚远,我曾经怀着好奇的心想要推开他们的僧门,想象屋内会有雅致绝尘的风景,桌上闲置一盘围棋,墙上斜挂一管竹箫,窗下横放一把古琴,还有氤氲的檀香、禅寂的木鱼以及幽淡的清茗。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岁月的棱角早已被点滴的光阴磨平,那些美丽的意象都只是为了平实而存在,只有简单平实才能经得起时间的叩问和历史的推敲。
早秋寄题天竺灵隐寺
唐·贾岛
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
人在定中闻蟋蟀,鹤从栖处挂猕猴。
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心忆悬帆身未遂,谢公此地昔年游。
拾阶而上,向云烟万状的群峰走去,向庙宇的更高处走去。站在缥缈的云端感慨苍穹之浩瀚,一种由浅而深的梦境在这里过渡。想那苍松古柏之下,隐现着一代又一代得道高僧悠然的背影。他们身着僧袍,手捻佛珠,静坐在明净无尘的石几上,品茗对弈,诵经参禅。春日里听风于茂林,观花于曲溪。夏日则禅坐于绿荫,泛舟于莲池。秋日里闲卧于枫林,枕梦于黄花。冬日则烹炉于僧阁,吟咏于白雪。四时闲逸,心常只宁,万法皆尔,本自无生。一个人想要努力地接近禅道,原来仙佛存在于世间的万物中,只是需要一颗空灵的心去感悟。翠竹、高松、石崖、藤萝,恍然间有如出世的风景。乘一片云彩离去,我不做那个立于茫茫天地间孤独的人。
穿过长廊,阳光透过瓦檐落在我的眉间,落在那扇雕花的窗棂上。原来寻寻觅觅、来来往往间,我又走到了原地,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地接受落花流水般的轮回。只是短短的时间,阳光已经消耗了它沉甸甸的重量,在流转的回风下,显得那么的轻薄。透过那扇开启的窗,我看到一位年轻的僧人,禅坐在蒲团上,手敲木鱼,翕动着嘴唇默诵我听不懂的经文。但我分明能感觉到,那来自西域古道的阵阵空远,还有粒粒佛珠渗透出的古木馨香。多年后,斗转星移,这古刹深处的风,又会吹拂谁的衣衫?
我离开的时候,回首看身后的路,已经寻找不到一丝走过的痕迹。路边遥挂的店旗上,一个古典的“茶”字,在风中飘摇。搁下离尘出世的心,坐下来品一壶西湖的龙井。不知是谁隔着朱帘,还在弹奏着已经老去的古调。收拾起一段青莲的心情,走过西湖杨柳依依的堤岸,朝着烟浪迷离的城市,继续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