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事人很清楚这件事的背后原因,用手感有点紧来解释是不妥的,以状态异常来做定论也是不贴切的。藤丸立香明确自己的身体处于运动员生涯中最好的时期:重大伤病,没有;体能耐力,巅峰;经验心态,良好;技术状态,良好,藤丸立香知道当下的女单赛场几乎没有能够打败完整自己的强手。
她握着球拍,专注地与赛场上飞来飞去的小黄球对视——焦虑,她以此为自己的奇怪做出判断。
“你难道只剩下了渴望胜利的急切吗?在打球的时候难道连半分纯粹的快乐都感受不到吗?”
教练的质问其实不大对症,所点出的方向也不大戳中问题核心,藤丸立香只是有些焦虑。可是如果问她究竟在焦虑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对待自己的训练与表现拥有强烈的控制欲,对待自己训练计划的修改总是秉持强势的态度,生活中一贯顺其自然的温和永远延伸不到网球上。藤丸立香从不打算修改这一点,她知道这一点其实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的心病。
从来不否认,名为藤丸立香的网球运动员是个很幸运的人。有多少网球运动员是和自己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着奋斗着?所有年轻或不再年轻的网球选手都穿着相似又相异的网球鞋,穿着运动服戴着网球帽晒着室外训练场的烈日,可这些相似的人所能得到的回报却往往是相异二字。
尽管,每一个登上球场的人都在做出职业网球运动员的决定后,便一直梦想成为冠军,努力着希望有朝一日得以让家人朋友、球迷支持者都为自己骄傲。
藤丸立香并非独一无二,藤丸立香绝非特殊、特别甚至出类拔萃到世无仅有,数尽霓虹国内外,数尽网球历史,数得清的是有多少位霓虹国籍出身的网球选手,数得清的是有多少位霓虹选手成功打入世界前一百,数不清的是行驶于网球之路上的努力者的数量。
可是究竟有多少学生能够坚持着在社团活动中打进了全国呢?究竟有多少运动员能够坚持着打到在国内赛拿下冠军的头衔?又究竟有多少选手能够一直坚持到自己打到国际赛大舞台、打到成年组以及打到自己终于拿下第一个国际赛冠军呢?
人生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不过是赌了又赌也仍不知答案的俄罗斯转盘,谁能够通过凡人所不能拥有的未来视与千里眼来窥探未来的自己是否拥有好成绩,以此再来做出要不要打职业网球的决定呢?
自己既没有因为打球而丧失童年的快乐、学生时代的美好,也没有因为早早开始网球的职业生涯而失去竞体以外的日常生活,享受家人从不缺席的关切,拥有朋友从不减少的支持鼓励,凭借优越家境支撑起优秀教练团队与后勤保障,每一样对于运动员而言都是珍贵而未必可以得到的事物,因此藤丸立香从不夸张自己成长道路上遇到的挫折有多么的大——自己是多么幸运的人啊。
每个人都赌上人生的所有,倾尽一切、不顾一切地一心向网球,却从来没有人敢打保证说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名为金牌的回报。那么自己呢?不需要回头看,不需要低头思考,手握幸运与天赋的藤丸立香是如此的“顺风顺水”。可如果要问值不值得……运动员的竞技人生里不存在值不值得之说,每一场比赛的每一个小胜利都是一种确幸。
那么为什么要为了必须一直胜利下去而感到焦虑呢?为什么一定觉得努力了就能够获得足够的回报呢?自己不是已经做到能够做到的最好了吗?
命运的等价交换不代表竞技体育等价交换,更何况,谁敢说自己所付出的汗水努力一定能够成为天秤之上足以交换来冠军金牌的砝码?
你的失败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吗?你的败北不是因为自己大力乱抡的意气用事吗?你的止步亚军不是因为藤丸立香这个人犯了曾经从不犯的焦虑毛病吗?
过去的藤丸立香从来不想这些,过去的藤丸立香只会努力减少自己的每一个失误然后逼迫对方露出失误。
常常质问自己,努力分辨被苦涩包裹的那一丝甜,藤丸立香握紧了球拍,她在已然无法理智前行的此刻向场外裁判要了一个暂停。
呼吸着赛场上习以为常的火花,用毛巾一点一点擦干了额角的汗水,比分牌上的鲜红数字还在眼角处跃动着,藤丸立香再一次站起身来,以过去常常的从容与冷静。
“回归享受网球的初心吧,”教练曾经是这样说的,用他退役多年仍然明亮如自己身在赛场般的眼眸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毕竟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不是吗?”
是的,她在心底向自己复述,像第一天握住网球拍那样就好了,把球发出去,把球接起来,被球打到对方接不到的落点上去。
所谓的网球,本来就是这样简单的游戏GAME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