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慈爱和亲密,随着他此刻的长眠,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你和你爷爷,关系很亲近吧?”
不知什么时候,容眠坐到了她身边,抬眼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随即握住她有些微微发颤的手。
“长大了还不错,虽然我小时候没少挨他老人家的揍。”花裴轻轻地笑着,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恍惚,“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爷爷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还挺好的,家里人就准备给他过一次隆重一点的生日,顾隽还专门给我打了电话,问我回不回来。可那个时候公司在准备上市,忙得不可开交,我就让顾隽帮我包了个红包送过去,心想着等公司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了,我再请个长假回来好好陪陪他老人家。可是等我真的回来了,他老人家已经不怎么能认出我了……
“在国外的那几年我一直很忙,为了公司,为了事业,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想到家人的时候,就觉得等有时间吧,还有时间的……可实际上,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很多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她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哽咽。为了防止眼泪再次决堤,她轻声咳了咳,主动换了个话题:“你呢?你和你爷爷关系怎么样?像你这样的小孩,一定从小就很受宠吧。”
容眠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见过我爷爷。”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
“不用道歉,不是你想的那样。”容眠冲她笑了笑,轻声解释着,“我没有见过我爷爷,也没有见过我爸,他们可能还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那又怎么样?大家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见面了。”
这个回答里潜藏着关于容眠身世的隐私,花裴不便开口探问,于是只是加重了手里的力量,用力地回握过去。
“我爸妈认识的时候都很年轻,除了互相喜欢之外,根本没有做好组建家庭承担责任的准备。他们谈恋爱没多久,我妈就怀了我,可是我爸他们家压根没考虑过要接受我妈这个儿媳妇。过了没多久,我爸他们那边就全体移民出国了,走的时候招呼都没和我妈打一个。那时候我妈比我现在还小,未婚先孕,处处遭人白眼,就算最后几次打胎失败,勉强把我生了下来,后面的生活也吃了不少苦头,而且因为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一直都没能结婚……所以裴裴,那天在医院看到你们一大家子人,还有你爷爷,我其实挺羡慕你的。虽然现在他不在了,但毕竟你知道,他自始至终都牵挂着你。”
“对不起啊……”
花裴没料到容眠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向她吐露自己家庭生活中最难堪的部分,一时间只觉得心下酸楚:“那……你长大以后,就一直没想过要联系一下你爸爸那边吗?”
“之前有过吧,小的时候不懂事,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身边没有爸爸这个角色之后,老缠着我妈哭闹。后来长大了,体会到了她的难处,反而也就放下了。既然他们放弃了我们母子,我也就没有再加纠缠的必要。只是……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又遭遇了这么一段艰难的人生,所以对我抱了很大的期待,只可惜……我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怎么会……”花裴认真地看着他,“你这么优秀又能干,一定是你妈最大的骄傲。”
“希望是吧。”容眠笑了笑,眼看聊天间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伸手拿过热水让她喝了两口,紧接着把毯子铺开盖在她的肩膀上,“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靠着我先睡会儿,毕竟接下去还有好几天要忙。”
反正自己最狼狈最糟糕的样子,之前已经被对方看过了,眼下也没有什么再掩饰的必要,花裴略加犹豫之后,顺从地盖着毯子,头靠在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因为纷扰的心情,她陆陆续续地惊醒过好几次,可每次只要身体稍稍挪动,容眠就会立刻抛开模模糊糊的睡意,迅速握紧她的手,低声询问着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直到她摇头重新闭上眼,他才会收起满脸紧张的神情。
待到天色初初泛白时,花裴彻底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个人蜷缩在了对方怀里。这一次,容眠的双手紧紧抱着她,却像因太过疲惫没有醒来。即使在熟睡中,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像是希望怀里的人能够靠得舒服一点。
花裴抬起眼睛,在这张年轻又英俊的脸庞上静静地注视了很久。
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柔软的情绪,随着对方微微颤抖的浓密睫毛在悄然滋生。
那种感觉因为康郁青的离开,已经在她生命中消失了很久。
可如今,这个有力又坚定的怀抱,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安宁。
过了七天的守灵期,在与家人经历了最后一次简短的告别仪式后,花建岳的遗体被送入了火葬场,一直疲于奔命处理后事的花、顾两家,也终于进入了休整期。
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好几天,顾隽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一向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攒起了青青的一圈胡楂。所幸他那个平日里总是害羞不肯登门的小女友邬倩倩,关键时期也不再避嫌,跟着跑前跑后忙了好一阵,多少也给悲痛中的顾隽带来了一些慰藉。
除了邬倩倩之外,另一个让花、顾两家长辈侧目的对象,却是容眠。
按照花裴含糊不清的介绍,他的身份只是“回国以后认识的一位朋友”。可整个丧礼期间,这位“朋友”陪在花裴身边不离不弃各种奔忙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得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生怀疑。
有了康郁青这个前车之鉴,花柏川对这种年纪尚轻,看上去还有大把时光可供挥霍,并不像是要安下心来过日子的小青年,自然并无好感。而顾婷作为女人,则觉得容眠这种凭颜值足以进娱乐圈发展的男孩子,就算自己没什么花花肠子,身边的**只怕也是无止无休。
做爹妈的私下里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觉得如果这就是自家女儿归国后新发展的恋爱对象,只怕是极其不靠谱。两人正寻思着该怎么找个机会对花裴加以规劝,在守灵第一天夜里返程时,亲眼见到这两人姿态亲密、相拥而眠的顾隽,却出人意料地先一步介入了其中。
那天是花建岳离世后的第二个星期五,花裴的精神状态已经略有恢复,于是下午抽空出门,采购了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准备给老人家过三七。东西买完刚找了个咖啡馆坐下休息,还没来得及点单,手机里忽然传来了肖凌的微信:“小姐姐,你最近在干吗呀?没出什么事吧?”
肖凌向来喜欢一惊一乍,花裴也没太在意:“没出什么事啊,我挺好的。你怎么这么问?”
肖凌瞬间秒回:“那你表弟怎么黑着一张脸,忽然跑来找容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啊?
这个情报倒是出乎花裴意料,于是她赶紧把电话拨了过去。肖凌想来也是一头雾水,语速飞快地给她做前情摘要:“下午我和容眠去了一趟工厂检查大货,快到公司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就把车子绕到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馆,先一步下了车。茶馆门口有人在那儿等他,看样子应该就是你表弟。不过脸色看着挺臭的,我在车里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没理,所以才来问问你……”
给花建岳守灵的那几天,幻真的这群人朝殡仪馆前后跑了好几趟,和顾隽也算简单打过招呼,混了个脸熟。但灵堂毕竟不是社交场合,彼此之间也没有深聊过。按照花裴对自己小表弟的了解,也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事会不和自己打个招呼,就直接跑去找容眠。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了两个电话给顾隽也没人接,干脆找肖凌要了那家茶馆的地址,打了辆车直奔智创孵化园。
车子到达目的地时,依旧还是上班时间,茶馆的大堂里零零星星坐了几桌人。花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目标,赶紧拉着服务生问了一下,才得知两个人原本在大堂里坐着,后来像是因为起了些争执,怕说话声音过大影响到其他客人,刚刚已经换去了露台上外摆的位置。
顾隽虽说从小被娇宠,有些小小的王子病,但脾气向来温和,容眠在不相熟的人面前淡漠疏离,更不是容易和人起冲突的性格。就这么两个连熟人都算不上的家伙之间居然能起争执,花裴不由得越发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