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恶少
青砂小朋友怡然自得地坐在江府的马车中,抛着刚刚到手的十两银子,满眼压也压不住的得意。她还不知道,此刻的清音阁中有一位贵客正在恭候她的大驾,若能未卜先知,让她扔了这刚到手的银子即刻跳车离去她也是愿意的。
下了马车,从后门偷偷溜进琴馆,蹑手蹑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阴影中便猛然蹿出个人影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给拖进了角落的阴影里。也亏得是沈青砂这种镇定得跟面瘫似的家伙,换了别人那还不得叫破天。仿佛瞬移了般的经历仅仅是让沈青砂呆立了三秒,而后她眨眨眼总算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抬手摸摸那人的额头,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打掉她的手,小鱼压低声音,语气焦急地说:“我的好姑娘,你没事还跑回来干什么哟,那姓刘的小祖宗又来了,正在前头等着逮你呢。”
沈青砂登时眼皮一跳,突然就手脚僵硬起来。见她如此,小鱼连忙推推她,“老板在前头和他耗着呢,你赶紧走吧。”
咬了咬唇,沈青砂眸中难得显现出了动摇之色,小鱼见她不动,又连忙推了她一把,“快走吧。”
慢慢松开唇,沈青砂摇摇头,极轻地叹了口气,幽幽道:“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罢了,我们去前厅。”
小鱼大吃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姑……姑娘,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我还清醒,所以我不能不去。”拍拍她的手,沈青砂脸色苍白,眼睛却格外黑,乍看之下,触目惊心,“刘珝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若不去,你们要怎么办?童姨对我诸多照顾,我帮不了她什么就算了,怎么还能给她添麻烦。”
“姑娘……”小鱼不由得眼圈一红。
“傻丫头,我可不是舍己救人的活菩萨,你这么感动我会心虚的。”她此刻倒是坦然下来了,反正是祸躲不过,抗得过抗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抗了,用眼神指指后门的方向,她微微笑道,“我倒是有心想溜,只不过咱们琴馆现下怕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见她还能笑得出来,小鱼抬手拭去眼角泪水,也稍稍松了松心神,只是看向她的眼中仍不无担心。
拉着小鱼随便走进一名琴姬的房间,对着桌上的铜镜瞧了瞧,沈青砂一言不发,拿起粉盒便往脸上扑粉,直扑得整张脸惨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想想还觉得不够,连唇上也扑了一层粉,而后用手指细细沾着梳头花水一点点将脸上的粉抹匀,直至看不出一点涂脂抹粉的痕迹。小鱼看傻了眼,青砂如今这模样也说不上难看,只是瘆得慌。
擦擦手,沈青砂对自己的杰作甚为满意,歪着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抬手摘了头上的簪子,让那一头及膝的青丝瀑布一样散在身后,而后拿起平常戴的帷帽随意扣在脑袋上,淡淡道:“走吧。”
小鱼浑身一颤,眼前沈青砂那张惨白惨白的脸甚是诡异,她从没想过原来化个妆也可以这么恐怖。
气定神闲地走向前厅,还没进门吵吵嚷嚷的声音便已传进耳中,她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帷幔中央,拍拍正满面愁容抚着琴的若雪,轻声道:“姐姐,我来吧。”
若雪一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颤只差立刻跳起来,抬头看着她忍不住皱眉低斥,“你怎么跑来了,我们……”
竖起一指挡在若雪唇前,她的声音透过薄薄面纱传出来,“你们为我,我自然也是为你们。”
若雪喉头一动,什么话都咽进了肚子中,默默起身将位置给她让出来。错身的那一刻,飘忽的笑声擦过她的耳畔,“莫担心,我自有办法。”心中一宽,若雪快步离去。
沈青砂大袖一拂,坐到琴台前,一抬手弹的便是今日在江府所奏的那首琴曲。果然,随着她的弹奏,乱哄哄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她忙里偷闲地透过重重帷幔看了那刘珝一眼,明明是年纪轻轻的一个人,身材却已显出发福的臃肿迹象,眼下两块乌青,看那样子想必是日日声色犬马,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这样的人居然会是刘靖的子侄,真真是……老虎和猪也能成亲戚了。她心中嗤笑一声,手下却越发的快,直弹得自己都觉出三分癫狂之姿来,这才猛地一使力,她连百川琴都能弹得,要弄断这寻常素琴一根琴弦又有何难,只听铮然一声巨响,琴音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仿若唱得正欢的黄鹂鸟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所有人只觉心中一沉,半晌缓不过神来。
掀开帷幔走出来,对童瑶微一颔首,她目光扫过全场,平平道:“听说有位公子要见我,不知是哪位?”
童瑶心中一动,转眼看向她,目光中有看不真切的情绪涌动。这丫头声音素来清冷,但是那种让人听着便觉清凉舒适的清冷,今日这一句话,明明声音并未刻意改变,却不知怎的听在耳中莫名让人身上一寒,仿佛有阴风阵阵吹过。
想来也是被她这声音给吓着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刘珝才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语气甚是不屑,“莳萝姑娘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伸长了爪子便要去掀青砂的帷帽。
童瑶心里一紧,脚下一动正要上前,只见沈青砂不避不让,气定神闲地抬手架住刘珝的爪子,轻轻笑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听得刘珝心神**漾。
“让刘公子久候,是莳萝的不是,不如移步莳萝房中,给莳萝个机会亲自向刘公子赔罪?”这句话却又说得娇媚无比,每个音都仿佛带着个小小的钩子,直勾在刘珝心上,尾音更是微微上扬,颤得人心头奇痒难耐。
童瑶脚步一顿,眼底泛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化作一个微笑。年幼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在别人一个不留神间偷偷成长到一个令人惊讶的高度,这就是长大的力量。
面纱之下,沈青砂清澈见底的眸中轻轻一**便泛出冷冷笑意,这个刘珝虽不是个草包,不过比她想的还要脓包,那令人恶心的爪子居然软绵无力到她只轻轻一架便架住了,看来真是内里被掏空得差不多了。
鼻中嗅着来自沈青砂身上的淡淡花香,耳中听到的是勾魂软语,刘珝立马堆起谄媚笑容,连连应道:“好说好说,姑娘请。”
收回自己的手,强忍住想立刻去洗手的恶心感,青砂深吸一口气,脚步轻旋,一个美妙的转身,迈开步伐。她有意款款而行,刘珝以及他带来的那一众纨绔子弟呆呆看着,只觉那宽大飘逸的白裙格外洁白出尘,什么叫弱柳扶风,什么叫步步生莲,进出青楼楚馆无数却直至今日才终于有幸见识到了。
一众公子哥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瞅着刘珝颠颠儿地跟着沈青砂往内堂去了,眼里羡慕嫉妒惊艳惋惜各不相同,直比那戏台上的戏文还精彩三分。
刘珝一脸垂涎欲滴地跟着沈青砂走进房间,隔着面纱传来的声音如春风过耳,“刘公子如此身份,府上想来是不会缺美人的,如此钟爱这风月之地,多半是为寻求刺激,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同是爱好刺激之人,莳萝这儿有些新鲜玩意儿,刘公子可想一试?”
刘珝闻言登时一愣,不知是被说中了心思,还是被突然摘掉帷帽的青砂那副瘆人的样子给吓着了,半晌才颤声道:“你……你这是……”
沈青砂露齿一笑,向前两步,极缓极缓地道:“刘公子可曾试过五石散?”她的声音没了方才那柔媚入骨的缱绻,陡然转变为第一次开口时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森冷,刘珝眼角瞥到她被垂下的长发遮住的半张惨白的脸就在自己耳畔,毫无血色的双唇一张一合,身子顿时一僵。
僵硬感和脊背上的寒意尚未消除,沈青砂脚尖一点已迅速退了开去,手中托着一张打开的油纸,上面摊着一撮白色粉末。摇曳的烛光中,她突然眼角上挑,看着他戏谑一笑,一双墨黑的眸子明媚璀璨,虽然还是一样的妆容,却因为这一笑而尽显妖冶之态。
“刘公子,你可要一试?”她倚着身后的桌子懒懒伸着手,声音娇柔得竟似要滴出水来,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透着一股让人又惊惧又想靠近的妖气,刘珝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这美人莫不是戏文里狐妖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