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正纠结着,沈青砂却对他眨眨眼掩唇轻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托着油纸的手极细微地颤抖着,幸好烛光摇曳看不真切,沈青砂见他往前走来,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有多紧张,情急之下的这一步棋她根本没有也不可能留后招,若是刘珝不肯上当,她的下场怕是说凶多吉少都是自我安慰了。
眼见着刘珝已经伸出了手,还差两步就能走到她面前,谁料斜刺里突然蹿出一道黑影,二话不说,一拳打在刘珝鼻梁上。沈青砂眼皮一抽,那一下估计不会轻,刘珝挨了那一记老拳后,脚下连退数步差点站立不稳,眼泪鼻涕混着鼻血顷刻间污了那张虚胖的脸。
不待他有所反应,那人上前又是一拳揍在他肥胖的肚子上,沈青砂眼皮又一颤,闭上眼无奈叹息一声。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人算亦不如天算,手指一握将掌中油纸团成一团,随手丢弃于地。
再睁开眼,那个倒霉的肥羊刘珝已被揍得失去了意识,烂泥一般委顿于地。继续倚着桌子,她无比阴沉地开口问道:“这位壮士,您今儿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拆台子的?”
被她称为“壮士”的那位拍拍手华丽丽转身,上下睃了她一眼,“怎么,朕替你收拾掉这龌龊之人,你却似乎不甚满意?”这么闲又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不是皇帝还能是哪位。
不知怎的,这并无什么不妥的话听在耳中,突然就让她觉得无比烦躁,眉头一拧,“这样的情况皇上让我如何满意?!我本来是……”因为激动,她难得地拔高了声音,却又只说了一句便戛然而止,微张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若不是脸上扑满了厚厚的粉,穆成泽定会被她此刻苍白一如脸上妆容的面色吓到。沈青砂缓缓合上唇,双眸骤然失了所有神采,空洞洞没有焦距。
情急之下的决定往往是最能反映真实想法的,被这个想法狠狠戳中心脏,她顿时手脚冰凉,宽大衣袖覆盖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若不是穆成泽突然出现搅了她的计划……眼前蓦然闪过哥哥的面容,心头一阵慌乱,她差一点……差一点就……哥哥若知道一定会很失望吧?这么多年她终究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本来怎样?”穆成泽走上前两步,其实他也很好奇,如果今日他没有及时赶到,青砂会如何做。
用手撑着身后的桌子,沈青砂突然觉得很疲惫,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很敷衍地牵了牵嘴角,“没什么,方才多谢皇上了。”
皱了皱眉,穆成泽隐隐有些不快,他又不是傻子,沈青砂这样子分明就是有心事藏着掖着不肯对他说。
“只是,现在怎么办?他醒过来之后肯定不会放过清音阁的。”眼睛瞧着躺在地上的刘珝,沈青砂强自收回思绪,却不料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放心,这刘珝认得朕,方才朕特意让他看清了长相,谅他不敢来此造次。”
“皇上考虑周详,是奴婢急糊涂了。”她神色恍惚,随口说了句场面话,全然没注意到穆成泽神色变了几变,俨然是不高兴了。
站直身子,才刚迈了一步,脚一软,直往前跌去,幸好穆成泽早有准备,非常顺手地一捞,将她拎了起来,脸色稍霁,“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扶着穆成泽的手站好,沈青砂再次摇摇头。穆成泽见她如此当真是又气又无奈,只得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在桌上的茶壶中还有水,便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看她喝了水,慢慢缓过来了些,穆成泽稍稍放心了些,“那你稍微休息一下,朕让人把这家伙送回去。”
“等一下,”正坐着休息的青砂一听这话突然站起来,穆成泽一愣之间被她扯住了衣襟,只见这丫头一言不发直接动手开始——扯!
堂堂晏国皇帝陛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傻了,呆若木鸡,舌头打结,“你……你要干吗?”
扯了许久也没成功的某人很泄气,“这宫里的衣料质量怎么这么好?”
皇帝顿时汗颜。
松了手,沈青砂眨眨眼,脸色还是不太好,不过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了,“皇上,麻烦您自个儿撕块衣料下来可好?”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地上的刘珝。
一头雾水的穆成泽终于明白青砂这是要做什么了,忙不迭地用力从衣领处扯下一片衣料,满头黑线地塞到刘珝手中,自己果然是想太多了。
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沈青砂沉吟道:“皇上,我们别把他送回他自己的府中了,送去辅国公府,您看如何?”
穆成泽眼神一闪,“小丫头果然聪明,就依你说的办。”
穆成泽出去片刻,再回来时身后跟进来两名不认识的男子,二话不说抬起刘珝便麻利地出去了,看身形应该是会功夫的。
沈青砂猫在屏风后,听见整齐的脚步声离开后方才慢悠悠转出屏风,一出来见穆成泽还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明显愣了一下,奇怪道:“皇上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回宫?”
“朕等你一起回去。”穆成泽答得挺顺溜,理所当然似的。
沈青砂小小窘了一下,“多谢皇上,不过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奴婢心中总觉有些不安,所以想……”她咬了咬唇,斟酌着用词。
“朕明白,表姐那边朕会去说,你安心住在这里,朕会留人在附近看着,你自己……”穆成泽微一颔首,直接省了她斟酌的麻烦。
“那也请皇上放心,该做什么,如何做,奴婢知道分寸。”这次换穆成泽话未说完便被沈青砂抢过。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你从来不必费心解释,甚至你话不用说完,对方便已心领神会。
送走穆成泽,她打了盆水准备洗脸,一双手刚泡进水中突然想起方才碰过刘珝那只猪蹄子,心中登时一阵恶心,忍不住泡了又泡,搓了又搓,明知已洗得很干净了,可心头那股子恶心感仍挥之不去。
好容易说服自己,拉过架上的布巾擦干手,她随手将头发绾起,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重新戴上帷帽溜溜达达出门去了。
她曾想到的是,穆成泽此刻尚未回宫,倒不是他不想回去,只不过他的马车用来送刘珝那浑蛋去辅国公府了,而他又不能租一辆马车回宫,无奈只得让随行侍卫回宫重新驾一辆马车来接他。因而,此刻穆成泽理所当然地独自一人坐在清音阁对面的茶楼上喝茶看风景,也就理所当然地一眼便瞧见了从后门溜出去的沈青砂小朋友。
坐在茶楼三楼靠窗的宝地,这奇佳的视野简直就是为盯人准备的,端着茶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一袭白裙飘过街角,蹲下身将一块碎银放进墙根处那名老乞丐的碗中,那乞丐抬起头看见是她,连忙站起来,神情既诧异又高兴,“莳萝姑娘?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