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要控制好云秀成,自然是需要恩威并施的,惩戒已经实施过了,给的甜头,便是许久就计划好了的“亲上加亲。”
云秀成乐得用女儿跟潘家拉近日益疏远的关系,而云琅,也并没有听从银川的建议,拒绝长辈的安排。相反,她表明了一定要嫁给表哥的意愿。
订婚仪式很低调,两家人合摆了酒席,未婚夫妻与亲朋好友合了一张影,汉口当地的报纸纷纷登出了这张照片,题目大概是“天作良缘郎才女貌潘云两家金玉联姻”之类。银川在酒席上对云琅说了不到三句话,两人一同向客人们敬酒时,银川说:“妹妹,小心酒洒了。”“妹妹,别磕着碰着了。”
云琅只记得这两句,因为之后他就再不和她说话了。当着别人的面,他对她笑,笑得非常温柔,背着人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虚荣她的热情,她所有美好的期盼,被他冷冰冰的背影打落在地。云琅自小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险恶,不曾往深里去猜度人心,面对这一切除了茫然无助暗自伤心,竟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不敢告诉父母,不敢表露给别人看,为了虚荣,也因为她是真心爱这狠心的少年郎,不忍他受到任何人的责难与伤害。
银川临走前一天,她和父母去过一趟潘家,给他送去精致的行李箱和崭新的洋服、手表,还有一些日用品,每一样都是她精心挑选的。
银川喜不自胜地向云秀成道谢,打开表盖,柔情万端地抚摸了一下里面云琅的相片,然后笑着看了她一眼,云琅被这一眼看得打了个哆嗦。她知道他多么厌恶又多么无可奈何地在众人面前演戏,是她逼迫了他,但她又忍不住沉迷于他的笑容呈现出的美好幻象。
大家故意留他们两个单独在一块儿,连璟宁和璟暄都很识趣,不在他俩跟前晃**。云琅鼓起勇气,走到银川面前,尽量以谦卑讨好的语气说:“我明天……去送你吧。”
银川拿起一个苹果玩来玩去,不抬头也不说话。
她咬咬嘴唇,将泪意逼退:“那……祝你一帆风顺。”
他又笑了一下,似乎是冷笑,不,就是冷笑。
她哀求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求你了,请你对我好一点,就好一点,行不行?”
他冷酷得可怕,但她是多么希望他能爱她!
银川还是看着苹果,滚圆的红彤彤的苹果,那般欢乐的颜色,云琅恨死那个东西了,扑过去从他手里夺过它,将它扔到地上,命令他:“看着我!”
他抬头,眼神依旧冷冰冰的,过了许久,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好像说不出的开心,笑着说:“一辈子长着呢,你受得了吗,表妹?”
在这一刻,云琅才品尝到真正的绝望的滋味,他静静俯视她,面无表情。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行李早已装车,璟暄和璟宁会跟着去码头,这是璟暄受伤后第一次出门去人多的地方,他坚持要去送别。
银川向盛棠和云氏道别,银川临上车时,盛棠将他叫回去,柔声道:
“一去就是数年,在外面难免吃苦,不过我知道你会很好。敏萱……”他的声音低了低,“会为你骄傲的。”
银川将手与他的手用力一握:“我不会让母亲失望,她一直在天上看着我,还看着您,父亲。”
盛棠缓缓松开他的手:“时间不早了,走吧。”
到了码头,云升带着人上船安置行李,银川从衣兜将船票掏出来,提起随身的行李箱准备上船,璟宁的小嘴忽然一扁,白皙的鼻翼**了几下,璟暄道:“说好了不哭的,瞧吧,又要哭了!”
璟宁抽抽噎噎道:“大哥哥,我一定会去看你的……”
银川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你们有机会就来看我吧,不过学业最要紧,别耽误了。”
璟暄伸手揽住银川的肩膀,叫了一声:“大哥!”兄妹三人紧紧抱在一起,璟宁说:“大哥哥,你一定要想我们啊!”
银川不住地点头,他没有哭,他一直在微笑。待走到入口,璟宁追了上来,眼泪汪汪地拉过他的手,将一个物件放到他掌心。
是那根银锁链,牡丹花开,天长地久。
“让它陪着你。”
银川轻声道:“不是把它送给你了吗,为什么还给我?”
璟宁摇摇头:“大哥哥一直在思念你的妈妈,它陪着你,就像你的家你的妈妈陪着你一样。我知道,大哥哥心里的家,和我们这个家是不一样的。”
银川的心不禁大震。
母亲死后,家在他心中早就成了一个虚词。璟宁说得没错,母亲就是他的家,这银锁就代表他的家。
她竟这么懂他。
他将行李放下,把小女孩紧紧拥抱在怀中,颤声道:“小栗子!等我回来。”
她在他怀中深深点头:“我等你回家。”
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