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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焰心(第1页)

第十一章焰心

〔一〕

雨只下了一会儿,就像天上挂着一块磁石,将雨水重又吸了上去。

云氏看了一眼窗外,道:“就怕这种攒着不下的雨,倒像去年发大水之前的天气。”

盛棠的脸垮了下来:“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晦气话,也不知云家当年究竟是如何教养你这个千金小姐。好好吃着饭,偏要倒人胃口。”

此话甚重,当着三个孩子的面,云氏十分难堪,当下便默不作声。

她说的去年,是1931年。

去年夏天,洪水自江汉关溢入城区,江城巨浸,汉口陆沉,水位达江汉关建关以来水标的最高纪录,市内水深近丈余,武汉三镇没于水中过月余。民房浸塌,瓦砾遍野,电线中断,商业停顿。两千多只船艇在市区游弋如鱼虾,数十万难民流离失所,或露宿高地和铁道,或困居于楼房屋顶。白天暑热似火,街道积水漂浮着人畜尸体,夜晚蚊蝇鼠蚁与人争地。后来,不少人死于灾后的瘟疫。

这是汉口人谈之色变的灭顶之灾。

盛棠捂着脸大声咳嗽,前胸抽搐。银川抬头,目光淡而薄,云氏看着丈夫,不敢再出一言,璟宁和璟暄也轻轻放下了筷子。

盛棠咳嗽的时候不许人触碰,听不得人声及噪音。于是整个餐厅里声响俱无,只余下这沙哑、细碎、忽强忽弱、撕肝裂肺的咳喘,约五分钟后渐渐平息。

众人刚暗中松了口气,盛棠却将手一挥,身前碗碟被横扫在地,一片狼藉。

他的眼睛因咳嗽变得血红,脸色青白,是身体不济的证明,他抬起手,虚指着前方,不像单指某人,又像指着所有人。

“这汉口,有的洋人盼我死,是因为我给他们办事,名义是他们的奴才,挣的钱却比他们多。有的中国人盼我死,是因为我仗着洋行撑腰,聚福夺财,让他们无钱可挣,要挣钱就得仰我鼻息。明抢,暗杀,哪一件真能把我搞死?潘家从十三行起家,百来年的基业,又哪是几个虾兵蟹将使点妖孽手段就能弄散的?所以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就好像我咳一声,喘一下,一眨眼的工夫就会死似的。我好好的在这里,别给我使这些我看不惯的眼色。”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扫,落到银川脸上,银川一直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盛棠的目光却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

他的病是在水灾发生时加重的。

始料未及的灾难摧毁人的方式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公平。不论是贫穷还是富有,谁都无法逃避它的冲击。这场大水让有的人因而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财富,失去了性命。也让有些人的命运和事业发生了转机。

大水刚漫进江汉关,因当时通讯线路尚未中断,一切如旧,众人都以为有江堤的保护,当不会有性命之虞。届时只有璟宁在武昌的学校,有高地庇护,暂时安全。家中其余诸人均躲到了二楼。

潘公馆地处的位置地势较低,水最大的时候,漫入门厅有两尺深。到了晚间,汉口全城停电,只余风雷震动。雨一直不停,连夜连晚地下。盛棠半夜如厕摔倒,胳膊被淋浴的水龙头划伤,血流不止,虽然云氏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但到凌晨五点时依旧发起了低烧。自那年险些遇刺,盛棠变得暴躁易怒,尤为惜命,怕得了破伤风,当下便要求去医院。

离潘公馆最近的医院是同仁医院,盛棠便说去同仁。

怎么去?

城区一片汪洋,租界尤甚,加上外面雷电交加下着暴雨,连光亮都没有,这么出去,保不定会遇到更危险的意外。

没有人应声。

璟暄不敢。云氏更不敢。

连佣人们也不敢,纷纷相劝老爷,等天亮水退了再去。盛棠勃然大怒,气得几近昏厥。

最后,还是银川开口道:“父亲,我背你去。”

那个夜晚,回想起来如同噩梦一般。高大的树木狰狞地怒号,雨水夹着细碎的冰雹从天上瓢泼而下,曾经平坦干净被无数优雅的人们经过的美丽街道,变成一条条阴森可怖的暗河。

盛棠被银川背着,身上裹着毫不管用的雨衣,打着寒战。云升提着煤油灯在前面帮他们探着路,不时大声提醒。银川一路默不作声,盛棠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他们无从分辨从身边掠过的那些或柔软、或坚硬的物体究竟是树枝还是死人,只是这一条路仿佛没没有尽头,这个地狱只剩下他们三个活物。

银川大口地呼吸着,有时将盛棠的腿向上一抬,让他能少浸一点在水中,这意味着他将使出更大的力气。

涉水近半个小时,才到了德明饭店前,死寂一片,二楼透出烛火的光亮,一楼大门紧闭,门阶旁原本有一个白色少女雕像,在黑夜中像一团白色鬼影,离得近时能看到这个雕像是倾斜的,倒靠在门柱上,那个欧洲人轮廓的少女像面部已经毁坏。

强风将雨水吹得几乎与地面平行,水浪一次次冲击他们的背部,这让人头晕目眩,也让人疯狂绝望。在风声、雷声和雨声中还有一种声音,是嘎嘎的挤压声,稀落的垮塌声……女人啼哭,婴儿的嚎叫,野狗的哀鸣,在空中飘飘****地回旋。

他们都小看了洪水强大的破坏力。

盛棠开始后悔,他不该执拗地在深夜涉水出来。

这是在玩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却又缓慢得令人骇然。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盛棠从未尝到过如此寒冷的滋味。他觉得全身麻痹,无法动弹,令人反胃的水浪让他呕吐不止。他认为自己可能会死在这条路上,假如背着他的这个年轻人将他抛在这儿的话。

心中升腾起恐惧,让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银川身上。

这个年轻人在发抖,牙齿打战,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别的。

“他可以随时扔掉我。”盛棠想,颤抖的手摸到衬衣口袋,那里有一支钢笔,是他用了许多年的钢笔。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旋,笔盖松开,一旦捕捉到自己将要被丢下的迹象,盛棠会立刻用它刺破这个年轻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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