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后悔。”放下衣袖遮住缠着布条的手腕,她淡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早点去便能早点回来,最好能在你们产期之前回来。”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腕上,想起那天沈青砂惨白着脸的模样,这次真的把他给吓坏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想到现在要留青砂单独在宫里,他眉宇间便杀气一闪,天知道他昨晚看见淑妃时有多想直接掐死她永绝后患。
沈青砂抽回手,按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乱跳的右眼。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虽然她素来不信这些,不过……抿了抿唇,她垂着眼喃喃道:“你……多带些人去,最好把影卫都带上。”
青砂在担心他!穆成泽心情甚好,笑得一脸灿烂,“你才是要好好保护自己,我把辛丑留给你吧。”
“不用了,还是你带着吧,我就待在宫里,有应一寒就够了。你那道圣旨一下,淑妃等于得了保证,必然专心安胎,不会太为难我,再说,贤妃会照顾我的。辛丑留在我身边我也用不上。”
“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最好明日就能动身。”起身摸摸她的脑袋,穆成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不知缘何而起的不安,对她扯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大步出门去了。
按了按锁骨,沈青砂坐着没动,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熟悉刺痛感再次出现了,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纤细的睫毛蝶翼一样颤动着,她缓缓松开手,忽然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外,那道紫色的身影却已看不见了。扶着门框,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一点点勾起嘴角,最终定格成一个自嘲的笑。她刚才想干吗?去拦住穆成泽?因为“锁骨突然刺痛了一下,应该会有坏事发生”这样毫不理智的理由?
习惯性地抬手握住长命锁,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其实也不是很灵的吧,这次折了手腕,锁骨不就一点都没疼?应该只是心理作用,只是因为担心太甚。
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她抬高声音吩咐道:“怀月,从现在开始对外就称我病了,除了贤妃,谁来都不见。”
他连忙站起身,很是诧异,“小主?”
“我不请自来,可是打扰公公了?”
“小主折杀奴才了。”应一寒缓过神,连忙将她让进屋。
也不和他客气,沈青砂走到桌边坐下,示意他也坐,“公公不必拘礼,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小主请吩咐。”
将一捆布放到桌上慢慢解开,露出里面的金针,沈青砂笑着问:“公公可信得过我?”
应一寒一愣,立刻就明白沈青砂要他做什么了。自皇上离开后,沈婕妤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钻研医书,直到夜深才睡。
谁也不明白,她这样拼命学习医术,只不过是为了减轻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浓郁的不安情绪。人总是太感性,一旦无聊难免胡思乱想,所以她干脆让自己忙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手腕因为受伤暂时弹不了琴,不看医书还能干什么呢。
“小主要试针?”
“可能会有些疼,谷雨怀月她们细皮嫩肉的,我实在下不了手,所以只好来麻烦公公了。”沈青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赶紧补充道,“不过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最多会出一点点血。”
看着她的笑颜,应一寒微一恍惚,沈婕妤真是一点也没有宠妃的样子,无论是对谷雨怀月还是对宫里的其他人从来没有架子,很多事都会亲力亲为,说得最多的就是“有劳”“麻烦”“请”,笑容更是干净舒适。
收回心神,他垂眸点点头,“小主放心,奴才愿意。”
“麻烦公公把衣袖挽起来。”沈青砂眉眼弯弯,显然很开心。
依言将衣袖挽起,将结实的胳膊搁在桌上。沈青砂抽出一根金针,伸出纤细微凉的手指在他胳膊上按了按,另一手捏着针尾,专注而小心地缓缓扎下,轻轻捻着针尾,她抬起头略显紧张地问:“疼不疼?酸不酸?”
咧了咧嘴,应一寒老实道:“酸。”
似乎松了口气,沈青砂松开手,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有了第一针的成功开始,接下来的穴位越扎越顺手,不一会儿,应一寒胳膊上便密密麻麻扎了十来根针。
只瞟了一眼应一寒就觉得头皮微微有些发麻,虽然并不疼。而过于安静的气氛第一次令他觉得不安,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随口问道:“小主似乎很喜欢医术?”
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沈青砂心不在焉地答道:“其实不喜欢。”
应一寒略有些诧异。沈青砂低着头淡淡道:“很多事不是因为喜欢才学的,不喜欢就不学那叫任性。”
屋角的沙漏翻了个身,沈青砂笑着拔了针,一根根放回布兜里卷好。
“今日多谢应公公了,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公公。”将布兜收好,她抬手揉揉因为紧张过甚而酸痛的脖子,宽大的衣袖便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而滑落下去,白玉一般的藕臂上几处青紫瘀痕触目惊心。
不以为意地垂下衣袖,她无可无不可地微微一笑,“刚开始总是扎不准穴位,今日还好,没让公公吃太多苦。”
应一寒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她竟然先在自己身上试针?!忽然,他发现自己真的完全看不懂沈婕妤这个人。
“小主……似乎有心事?”
“这宫里的人谁没有心事?”沈青砂轻轻笑了笑,“总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对着她双膝跪下,应一寒郑重道:“奴才受皇上之托保护婕妤,必定拼尽全力,只要奴才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小主有一丝损伤。”
抬手托住他的手肘,沈青砂不以为然道:“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不知道你从小受到的是怎样的教导,但我始终认为,无论何时都要以活着为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不希望听到你们这么说。我的命没那么值钱,你们的命也没那么轻贱,都是一条命,差别只是寿命长短不一样罢了。”
丢下神情愕然的应一寒,她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嘴角勾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没有人比她更讨厌这种命有高低贵贱的说法,她还清晰地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晚,司书死在她怀里,她也差点死在那里,而穆易直冲毫发无损的卫无双而去,看也没有看她们一眼。
胳膊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她,就在不久之前,她的命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如果不是因为沈子寅,不是因为穆成泽,她现在也依旧是卑微之躯,死不足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