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内侍上前接过傅丞相手中的东西递给穆成泽,拿起最上面那叠,只看了一眼,穆成泽便道:“万民书……”
“正是。”傅丞相微微颔首,“百姓乃天下之本,一旦民心丧失必将动摇我大晏根基。所以,臣认为此事必须彻查,必须严办,不给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足以平民愤。”
“丞相所言甚是,其实对于齐家这些罪行,朕早有耳闻,昨日朕更是收到了一份齐天福亲笔所写的名单,虽然朕看不太明白这份名单是什么意思,不过朕相信,只要稍稍调查一下一定会水落石出。”穆成泽停下来,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将下面所有人的反应收进眼中。静默的气氛维持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那此事便依旧交给三司共同查办,众卿若还有与齐天福相关的奏折也一并交到沈大人处吧,马大人和杨大人要好好配合沈大人,朕期待你们早日了结此案。今日便到这里,退朝吧。”
沈子寅微微一怔,急忙连礼数也不顾地抬头向上望去,却只看到了那道明黄色的背影。敷衍地应和着周围对他道贺的众官员,沈子寅微微蹙着眉,皇上在这件事上对他委以重任,看似正常却总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刻意为之。然而无法求证,想再多也终究只是自己无根据的揣测而已。
肩膀上忽然让人拍了一下,他回神看见马容安手中拿着一叠东西对他笑笑,“沈大人气色不佳,是否身体不适,可要回去休息一下?”
“没事,大概昨晚降温受了些风寒,不碍事,”说着,他又对另一边的杨大人点点头,“皇上对此事很是重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研究案子吧。”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真心没什么好研究的,因为这是如此现实残酷的一个世界——世人永远喜欢落井下石多过雪中送炭。
如今的情形很明朗——齐尚书突然暴毙,齐大公子紧跟着被绑架失踪,齐夫人在此双重打击之下病倒了,齐府能管事的就剩下个二公子,偏生他又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根本没用。
至于淑贵妃,虽说她刚刚诞下一名公主,但自生产后就一直没露过面,对外说是身体不好需要卧床静养,不准任何人去瑶华宫打扰,不免让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揣测,比如身体不好到何种地步了?有没有生命危险?事实上,后宫众人心中都觉得淑贵妃怕是不行了,否则皇上怎么会将公主和太子都交给沈婕妤代为抚养呢。
官场众人各个心里跟明镜似的,齐家朝堂失势已然板上钉钉,后宫中淑贵妃看样子也是大势已去,毕竟皇上独宠沈家姐妹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也都未曾歇在瑶华宫安慰淑贵妃,每日不是在羲和宫就是在德妃的洗梧宫,再联系早朝时皇上对沈子寅的器重,混迹官场多年的各位人精又怎会站错队伍呢。
坐在官衙中的三位大人根本没有去调查取证,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只是实在是没时间——因着皇上在早朝上提及的“一份名单”,三人刚回到官衙,弹劾齐家的奏折便像雨后春笋似的源源不断地送来,还有以受害者身份出现,痛诉自己这些年如何被齐天福威逼欺凌的人。沈子寅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人敬而远之的刑部衙门也可以这么热闹。
“小主,小主……不好了,老爷带人去齐家抄家了。”怀月提着裙角很没形象地一头扎进门来。
埋首一堆药材中的沈青砂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小主!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这是好事啊,我有什么好着急的。怎么,你想去看看?”
怀月急得快跺脚了,“小主忘了,你前天答应淑贵妃不动她家人以换取她不寻死的,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她要是自尽了怎么办?那也太便宜她了!”
“放心吧,她没机会知道外面的情况。”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沈青砂眨眨眼,“我又不是君子,说话一定要算数吗?”怀月一愣,肩上已经被沈青砂拍了两下,“走吧,我们去看看贵妃娘娘过得如何。”
又呆了一下,怀月忙追上她,“现在去,不等晚上?”
从柜中取出药箱,沈青砂瞥她一眼,笑道:“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何要等晚上?刚才还急得要死要活,现在又能等了?”
“小主,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沈青砂伸手准备拍拍怀月的头以示安抚,无奈手伸出去的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身高相当不争气,最终只能再次拍了拍怀月的肩,“走吧,我已经让辛丑将人带过去了。”
齐堇色在焦急恐惧中煎熬着,天黑了又亮,而沈青砂却没有来。外头的天阴沉沉的,让人恍惚间分不清白日与黄昏,倚在榻上一动不动望着墙边的沙漏,平日总觉得光阴似箭,如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终于,仿若尘封了百年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眼罩被摘下的一瞬间,齐堇色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眼前依然是被吊在半空的小安子,屋中的一切和上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青砂一摆手,“放他下来。”
侍卫应命松开绳索,随着小安子落地,齐堇色也看清楚了,他双手掌心满是血泡,颈上亦有数道红色勒痕。虽然都只是些轻伤,但对于清楚这些伤是如何而来的齐堇色而言只觉心中一凛,她几乎能够清晰看见——粗糙的绳索磨破他的手心,终于力竭的他无力松开手,然后脖间的绳索立刻收紧,短暂的痛苦挣扎后他被放下,待休息一阵恢复体力后又被重新吊上去。
小安子一被放下便如同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那木木的神情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衣角擦了擦手心渗出的汗,齐堇色偷偷瞄了瞄沈青砂,只见她忽然向后一伸手,身后立刻有人将东西递上。那是一个小巧而朴素的木匣子,齐堇色不知那是何物,但小安子一见此物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若非身后侍卫及时按住,他便要冲过来。
“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生路,一条死路。所谓死路,你一脖子吊死,我答应你会将此物与你同葬;至于生路,你亲手毁了此物,我就放你出宫,绝不食言。所以,生还是死,你自己选吧。”
小安子瞪大眼睛望着她,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显然内心极为挣扎。他是个宦官,是个残缺之人,而木匣里装的则是他的命根,当宦官的最是讲究留个全尸,无论如何都要将此物与自己同葬,否则下辈子会当不了人,只能沦入畜生道,更无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生还是死?他目光放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人真是可怕,她竟能将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变成一个最艰难的选择。痛苦地呻吟一声,他抬手抱住头,心中纠结纷乱,嗫嚅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决定。
唇角缓缓浮起一丝浅笑,沈青砂忽然手一松,那木匣便直直坠入火盆之中。小安子呆滞了数息,而后猛地回过神来,疯了一样往火盆扑去,无奈身后侍卫出手如电,立刻便将他牢牢制住。奋力挣扎着,他怨恨地瞪着沈青砂,口中不停咒骂着。
沈青砂面上笑容不变,完全当这个人不存在,淡淡道:“送安公公出宫。”
“是!”押着他的两名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将他拖了出去。
简直像看一场一波三折的戏剧,沈青砂的每个举动都让齐堇色觉得意外,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真的放了他?”
“很奇怪吗?我说过的,我不喜欢杀人。”沈青砂抽出块手帕来擦擦手,对她意味深长地笑笑,“贵妃娘娘有这份闲心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请吧,我带你去看齐大公子。”
平平淡淡一句话顿时让齐堇色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段路的,直到看见齐未已,出窍的灵魂才重新回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