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倍受煎熬无法忍受呆在没有她的冷硬空间里时,他就把自己灌醉,让酒精麻痹他痛苦思念的灵魂和健康悸动的肉体。
当父亲和雷净阎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酒精中毒而死。
父亲和雷净阎合力把他送往医院,他被及时自死亡线上救了回来,与他一起被救回来的,还有他被酒精破坏怠尽的胃。从今往后,他也和蓝一样,不能碰任何刺激性饮料,即使是咖啡也不行。
当他醒来后,父亲没有责骂他,只是带来一些蓝曾经困囿病榻时看过的书,其中一本写满批注的《山居岁月》,正是英国作家彼得·梅尔以此塞南克修道院为背景创作的。因为是蓝喜爱的书,所以他躺在**,用了整整一日,认真阅读,每一字,每一句,还有蓝以左手写在书页上的批注。
不难看出,甄蓝对此地的喜爱向往。
等到他出院的那天,雷净阎来接他出院,两人在医院的停车场上大打一架。雷净阎把他揍得象是遭到暴徒袭击的白痴,他也狠狠还手,并没有让雷净阎占太多便宜。
“我们每一个人,你,我,能这样健康地活在世界上,是因为蓝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你可能会不以为然,因为你并不知道这一切曾经发生。可是,你没资格浪费生命。蓝那么想活下去,那么想看看世界,那么想感受日升月落,她却没有机会。而你呢?你就象是一块腐败的烂肉,充满臭气。蓝怎么会喜欢你?她真是瞎了眼,才要我们为了你,答应她向你隐瞒真相。你凭什么醉生梦死?你有什么资格消沉失落?你应该庆幸,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那样美丽澄净仿佛是天使的女孩子,那么毫无怨尤不求回报地爱着你。欧阳真澄,如果你哪怕有一点点爱甄蓝,你都应该振作,连同她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真澄回到家里,脱掉因扭打而脏污的衣物,把自己泡进满满一浴缸热水里,将头沉入水里,在水中痛快地号哭。
甄蓝!甄蓝!甄蓝!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心底这个令他痛彻心扉的名字,这个令他几尽绝望的名字。
第二天,他出现在蓝的葬礼上。
真澄微笑。从那时,到现在,两年了,他寻遍了每一寸可以寻找、蓝可能驻足的地方:奥黛丽·赫本和葛利高利·派克的罗马,看罗马的古迹,参观教廷,感受浪漫;罗伯特·雷德福和梅丽尔·斯特里普的非洲,与非洲草原上的野兽为伴,搭起帐篷,仰躺在墨蓝的天空下,眺望亿万年前的星夜;艾维塔和贝隆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健美的舞娘跳一曲弗拉明哥,让血液随着音乐沸腾;村上春树的挪威在世界上最深最长最窄是峡湾松恩峡湾,乘着小小的游船,一边看着船外烟雨迷离中碧蓝沉静的海水,一边以热巧克力茶佐美味的苹果派……每到一处,他都会用数码摄像机记录下当地美丽的风土人情。
他希望有朝一日,甄蓝,会有机会看到他所看到的这一切。
却一直没有踏足大阿尔卑斯——普罗旺斯地区。
这美丽得仿佛只应存在于画作中的地方,说大,也并不大。可是,他不敢轻易寻来。他怕,怕自己最终会象两年以来的每一次追寻般失望而归。
他害怕太多的失望终至累积成将他灭顶的绝望,他害怕。
他的胸口,有一处无法弥合的空洞缺口,每一次无功而返,都令它更深更幽。他记得路易士在蓝昏迷前最后一刻的嘶吼,记得他说这是蓝最爱的地方,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两年,他再不能等待了,所以,他怀着忐忑与期待,来了。
两年间,发生太多变故。
父亲,终于将一切都交给可以信赖的年轻人,退休在家。闲来无事,便在老宅高大茂盛的悬铃木下,支一张圆桌,置几碟点心,与老管家饮茶聊天。时间之于两位老者,仿佛静止不前了。听说,两人最大的话题,是蓝。他们会给蓝也留出一个位置,一杯新茶,数块点心,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他们会絮絮低语,把每天发生的事,讲个不曾坐在那里的蓝听。
英俊的路易士,在蓝去后,辞去医院的工作,回了瑞士,后来环球旅行去了。听说,他想完成蓝的心愿。每到一处,他都会寄风光明媚的明信片回来,写着寥寥数句,讲述他的感受。
俞书亚,将酒吧交予他人管理后,便似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雷净阎,推拒了家里安排的所有相亲,埋首致力于工作,并出巨资赞助一家科研机构,研制更轻巧智能化的人工行走器械。媒体访问他,何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想了却一生之中无法弥补的遗憾。而一贯势利的雷家,竟意外地没有阻止他的烧钱行动。听说,有举足轻重分量的雷小姐,投了决定性的赞成票。
除优那律以外,蓝手下的一班伙计,悉数留在原工作岗位。他们说,那是蓝留给他们的事业,他们不会撒手不管。而优那律,则挂冠而去,不知所踪。这个女孩子,仿佛仅仅是为了蓝而停留,如今蓝不在了,她也继续走属于她的道路。
那些关心着蓝的人们,纷纷以这样那样的形式,纪念着她。
每到那特别的一天,他们都会聚集在无名墓碑前,然后又各自散去。
可是,真澄始终不相信,甄蓝就这样离开了。优那律曾经发誓,如果甄蓝发生不幸,她绝对会教雷净闻一命偿一命。他相信优那律没有开玩笑,那女孩子有一双老于世故又狠辣的眼睛。
可是,雷净闻至今安然无恙地生活在那座城市,据说结交了要好的男朋友,已经谈及婚嫁了。
所以,他相信,甄蓝还活在这世界的某处。
所以,他来了普罗旺斯。
“吱嘎”一声,修道院的角门悠悠拉开,衣着简朴的修士送客人出来。看见真澄站在门外,望着幽深无边的修道院,他微笑起来。
“孩子,你迷路了吗?主会指引你回到正确的道路上的。”
带有浓重南部口音的法语,但,真澄听懂了。因为蓝,他去修了法语,只是不想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以外。
“谢谢您。我只是停下来,看看风景。”真澄收起思绪。一旦想起甄蓝,想起关于她的那些往事,他就会出神良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那么,祝你有愉快的一天。”修士的身形,退回修道院,隐没在午后宁静的寺院中。
真澄回到车上,继续驱车前行,普罗旺斯美丽的风景使他心情平和宁静。
这里,是世外桃源罢,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不前了。
风轻云淡,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薰以草特有的清新香味,令人安宁。
车子渐次经过几座独立农舍,红瓦白墙,让人神往。
蓦地,真澄的视线被一处农舍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