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良的这一句话,让现场几乎炸开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苏为安看了过来,就连场务都有些坐不住了,随时准备请人离场。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患者家属,那她是怎么进来的?她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全场质疑的目光,苏为安一滞,接下来准备问的问题也随之哽在喉中。
她的确是患者家属,可这个身份怎么能在这种场合说起?一旦让他们知道她是患者家属,那么她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将得不到客观公平的看待。
她在众多不善的目光中抿紧了唇。
却在这时,坐在她身旁的顾云峥站起了身,从她的手里拿过了话筒。
“温教授,您好,我是华仁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顾云峥,这位是我的学生,我们在前不久刚好收到了三位参与您药物试验的患者的求助,他们先后发生了血管瘤,资料也都整理好发给了您的团队,我想刚刚我学生的意思是,想请问您这三例动脉瘤患者的情况有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是否与试验药物有关?”
顾云峥沉着而又冷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众人闻言,皆是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接着又望向温玉良,毕竟是三名患者,不像单纯的巧合。
“神经外科的医生专门来开内科的年会,挺有意思的。”温玉良说着,笑了一下,就像只是单纯觉得有趣,随后四两拨千斤地解释道,“我们收到这三名发生动脉瘤的被试的资料后第一时间做了评估,大家都知道,一个疾病的发生是由多种因素导致的,也涉及这个患者的实验分组到底是不是在试验药物组,并不是说因为他参加了药物试验,所以就是药物导致的,因此我们针对各个患者综合分析之后,判断这个动脉瘤的发生与药物无关,至于是怎么判断的,这个就很复杂了,毕竟时间有限,我要是再讲下去,只怕后面的专家们都要上来把我赶下去了,所以今天就先到这里,但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谢谢这两位年轻的医生。”
他说完,鞠了一躬,随即走下了台。
台下掌声响起,为这位大教授的坦然和幽默。对在场的绝大多数医生而言,听到温教授说他们进行了分析,确定与药物无关就已经够了,至于是怎么分析的,他们毕竟不是做这个研究的,并不太要紧,总归大教授不会骗人吧。
然而听到温玉良的话,苏为安与顾云峥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所想基本一致,这温玉良说了这么多,其实什么都没解释。
但再在这里纠缠下去是不行了,毕竟场面太大,而且有会程压着,不可能给他们时间争论这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温玉良那么大的教授难堪也是不行的,苏为安原想等会议休息的时候再去找温玉良问一问,然而从台上下来之后,温玉良在会务的引领下直接出了会场,苏为安在中场的时候找到会务,才知道温玉良已经去赶回程的飞机了。
顾云峥看着有些着急的苏为安,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道:“别急,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一的时候,苏为安再次来到了章和医院。
还未等温玉良开口,他身后的杨医生昨天也参加了大会,认出了苏为安,充满敌意地看着她,用带着些许讥讽的语气道:“你这三番两次的,不会是想要赔偿来的吧?”
苏为安一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然不是,如果是为了赔偿,我会这样一个人站在你们一帮人的面前吗?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到底有没有将动脉瘤的情况上报给伦理审查委员会?”
“不需要。”温玉良的回答斩钉截铁,“这三个动脉瘤的患者包括你父亲在内,都有高血压病史,发生动脉瘤是由于患者自身的问题,与试验药物无关,不需要上报。”
苏为安愕然道:“我父亲只是这两年血压才刚刚达到15095左右,口服降压药控制在13080左右,这种程度怎么会长出那么严重的动脉瘤?”
温玉良有些不悦地道:“患者的个人体质不同,情况当然不同。”
他说完,一旁的医生冷眼扫了一眼苏为安,随后对温玉良恭敬地道:“主任,中午的科会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
温玉良点了下头,绕过苏为安就要离开。
苏为安转过身,再一次抢到温玉良的前方,坚决地道:“无论如何,这样严重的不良事件都应该上报给伦理审查委员会,到底是不是药物引起的,不是你一句话能决定的,应该由他们去调查不是吗?”
温玉良被她磨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教训她道:“这个药能缓解大部分患者30%至50%的症状,之前的基础试验也没有发现过任何严重的不良事件,万一因为上报了一些不确定与它有没有关系的症状,而导致试验被终止,你知道这会让多少人绝望吗?”
面对温玉良的指责,苏为安毫不避让道:“给他们虚假的希望才会让他们绝望,无论是为了什么,医生都不能向患者隐瞒药物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在疗效和副作用之间做抉择,应该是患者的权利不是吗?”
温玉良凝眉,微眯起的眼中,目光锐利地望向苏为安:“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的试验超过三百人,在其中许多被试都有多年高血压病史的危险因素之下,发生动脉瘤的概率还不到1%,这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苏为安此前怎么也想不到温玉良的态度竟然是这样的,不仅冷漠,而且坚决,她以为最差的情况不过是他们的团队还没来得及研究清楚患者动脉瘤的情况,但事实上他们似乎并没有太当回事。
是啊,超过三百名的被试,在亨廷顿舞蹈症这样少见的疾病中能够有这样大样本的临床试验,足以见得温玉良的能力和地位,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着他们,现在不过是出现了三个动脉瘤的患者,连1%都不到,似乎不影响大局,但无论如何,在临床试验中,安全原则所对应的应该是100%的被试,而并非99%。
苏为安死死地盯着他:“所以你一定要等到再有病人发生动脉瘤,发生率高到不可忽视的时候,你才肯承认这个药有发生动脉瘤的风险吗?”
“根本就不会再有病人发生!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要么你拿出直接证据证明动脉瘤和试验药物之间有关系,要么就请你别再来耽误我的时间!”
温玉良说完,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为安,凌厉的目光好像是在嘲笑苏为安根本不可能拿出证据,除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都不会。
他昨天问起自己在华仁医院的女儿,神经外科这两个年轻医生是什么情况,哪知温冉一听苏为安的名字,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她?两年前就退学了,算什么医生!”
连医生都不是,就敢来这里教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