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水坎
Allegrobrio(活泼的快板)
浓雾弥漫。
门敞开时,细白的雾气如同水流般洇满了地面,另一边的窗子外面,却是明朗的湛蓝天空。来人缓步入内时,看着倒像是脚踏白云,面带金光,然而仍难掩其褴褛的衣衫,弓着的腰背。林衍扭头去看,竟认出是早前送他来此地的车夫!
掌柜先去作揖,道:“您怎么来早了?”另一边女猎手则脱口叫道:“钟表匠?”
车夫全没注意到女猎手是在叫自己,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给掌柜回了礼,又去给林衍请安:“哟,是先生您!您万福!今儿可多亏了您!您晌午那两块银圆,刚好凑够了这宝石的钱。我急忙跑去买,车偏又陷在雪地里了,只能让鸟先送来定金,生怕晚了。”又四下看看,“哎,我的鸟呢?”
掌柜举起那抓着宝石的鸟爪,道:“鸟跌在地上,碎了。”
车夫撇了撇嘴,当场便落下泪来:“我可就这么一只了啊……”说着,用破烂的袖子去拭泪,“这鸟的命,同我一样苦啊!”
穆嫣然全不明白这人唱的是哪一出,有些不快。他揩净泪水,又变脸似的挂上笑容,躬身问掌柜道:“如何,那‘山料’可有人出价比我高?”
掌柜不答,冲着穆嫣然的方向努了努嘴。车夫这才瞧见她,先一怔:“呀,您也在。”又垂下头,“敢问小姐……中意哪一个脑?”
穆嫣然道:“我不会同你争‘山料’。”
车夫长舒一口气,道:“可不是,‘山料’哪入得了您的法眼!”说着,喜滋滋地走过去,绕着那颗水晶头颅左看右看。掌柜见状,对林衍道:“先生要出更高的价吗?”
林衍本就不是为这事来的,如今自己的头摆在台子上,连多看一眼、多说一句都不愿意,只摆了摆手。掌柜便高声道:“那这交易就成了!”把鸟爪和宝石往口袋里一揣,又对车夫道,“我帮您包起来?”
车夫道:“嗯,包起来。”又对掌柜拱拱手,“多谢庄家。”
掌柜便把那匣子的四壁竖起,按下盖子。诸人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先前那机关又合上了,真真的严丝合缝。掌柜又利索地在匣子外面包了一层黑绸,用布料四角在顶上系出个把手,这才把木匣从台子上拿下来,捧到车夫手边。车夫笑着接过去,正要道谢,忽听女猎手问他:“你怎么会来赌脑?”
车夫像是才注意到了她。他抬起头,眼珠子却极快地在台子和几人脸上都扫了一圈,笑答:“嗨呀,我现在是穷,但该花的钱也不会含糊。”
女猎手正色道:“我是问,你自己有储存头颅的冰库,为什么还需要来城里赌脑?”
车夫含糊道:“早就没了啊……”
林衍冷哼一声,对女猎手道:“你还指望这车夫给你圆谎?”又对穆嫣然道,“穆姑娘,你先前既说过,头颅猎手是死罪,那便希望你能够言出必行。”
掌柜忙劝道:“先生这又是何必呢!”又对穆嫣然道,“小娘子还是不要妄言生杀,对自己的福气不好。”
穆嫣然迟疑道:“她说了谎,我们问出真话来,再处置也不迟。”
掌柜忙道:“这才是正理!”
林衍拍案道:“她怎么会认罪?”
穆嫣然柔声道:“我还以为,你想知道真正的缘由。”
林衍道:“真相就是,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人继续活下去害人!”
掌柜终于沉下脸,道:“你以为逼死她,你就安全了?你是低看了命运,还是高看了你自己?”
林衍肃然道:“我只是希望城主能匡扶正义!”
几人你来我往,声调越来越高。女猎手却仿佛事不关己,只静静看着车夫。车夫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把木匣放在身侧的凳子上,上前问道:“几位稍静静,稍静静。这女人我认识的。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您几位如此忧心?”
诸人都停了话头,扭头看向他。穆嫣然问:“你认识?你怎么认识她的?”
车夫哈着腰说道:“我早前在巽国,是个钟表匠。这女子还是机械人的时候,就在我那里帮忙。我们是有些交情的。这人脾气硬,但确实不大说谎。倘若她有什么不是,哎,我替她跟诸位赔罪,赔罪。”
说着,凑到每个人面前拱手作揖。林衍避开一步,根本不受他的礼。穆嫣然道:“你是说—她没有说谎?”
车夫道:“您这话问的,我哪知道她说了什么呀。”
穆嫣然道:“她确实说了一些在巽国的事情。”
车夫笑道:“您看这样行不行,要是她刚才的话里提过我,那您来问我,我答。您再看对得上还是对不上。”
穆嫣然想了想,颔首道:“也是个法子。”
林衍冷笑道:“这种漏洞百出的故事,你们还要再听一遍吗?”
穆嫣然横了林衍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浑话。林衍只得把一肚子火气都吞回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