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经过了担惊受怕和亡命奔逃,吴璜很快就体力不支,她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沉沉睡去。我怕她着凉,脱下了衣服,小心地盖在她身上。她已经洗净了丧尸的伪装,这样睡去的模样像是某种小动物。小船微微晃动,仿佛摇篮,她在睡梦中露出了一抹浅笑。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起来的样子。
我看了许久,抬起头,猛然见到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海面上。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快要占据我视野的一半了,而且它垂得这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月光亮得出奇,落在海面,被波浪揉成星星点点;另一部分月光落在我身上,我上身**,月辉如同水流,在僵硬腐烂的身体上流淌。我看看吴璜的侧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美好与丑恶的区别如此明晰地被月亮照亮。我不禁有些沮丧,但好在我身上还有一朵花,可以勉强扳回一局。我看向肩膀,不知是不是错觉,肩上的肉竟然隐隐有一丝鲜红的血色。
正要细看时,船旁的水面“哗啦”一声,一个脑袋挣扎着冒了出来。“老詹姆?”我大惊,向他打着手势。
老詹姆在水里扑腾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警惕地往四周看,见跟上来的只有他一具丧尸,才放心下来。水花声把吴璜吵醒了,看到老詹姆,她又惊又害怕,但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他好像被绳子给缠住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我划船逃离时,船尾的绳子正好缠上了老詹姆的双臂,将他拖进海水里。他手臂被捆,无法拉扯绳子上浮,加上血肉僵化,很快就沉进水里去了。但丧尸的生存并不依赖于呼吸,所以他一直没死,刚刚凭借最后的力气转动身体,让绳子一圈一圈地缠在腰上,这才浮出水面。
但这么一来他将自己也捆成了粽子,只有头能动,他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吴璜。吴璜现在不再害怕,“哼”了一声,伸手去解船尾的绳扣。
我犹豫一下,伸手拦住了她。
“你解开绳子,他就会沉下去,”我在她手中写字,“海底辨不清方向,他可能会成为鱼食,那样一来他会死的。”
“他是丧尸,已经死了。”她顿了顿,声音变低,“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他是我的朋友。”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他拉到船上来吧,船这么小,而且他肯定会咬我。”
我一拍脑门,既然这样……
几分钟以后,老詹姆身上的绳子被打了死结,捆在船侧,身体与船平行。他被绳子吊着,没有沉进海里,刚好能仰面漂浮。他的鼻子浮出来时,能闻到吴璜的气息,所以他的表情依旧很凶恶。
“丧尸真是神奇,这样都能维持生命,要是人类,早被淹死了。”吴璜无限感慨。
我在她手里写下了“病毒”两个字。
她点点头,说:“是病毒改造了你们的身体,让你们的细胞出现了一些变异,不再需要氧气,就像厌氧菌一样。”随即,她又陷入了思索,“但奇怪的是,既然不需要有氧环境,为什么病毒会对血肉产生亲和性,让丧尸见人就咬呢?还有,既然不能有氧供能,你们行动的能量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光合作用?可是你们身上没有叶绿体呀。”
她说的话我大多听不懂,但听到最后一句,我高兴地耸了耸肩膀,写道:“叶绿体,我有叶绿体。”
她凑过来,看着我肩上长出来的花苞,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换着。看了许久,她问起这朵花的来历,我想起那个独臂丧尸的话,回答道:“有一次在追活人时,我的肩膀被树枝划开了,可能种子就落进去了吧。”
“我不认识这种花,”借着月光,她再次端详,然后摇摇头道,“但我学的是中医,又在这座城里长大,可以肯定,这不是本地的物种。”
我顿时高兴起来,写道:“那我要好好养着它,等它开花结果,到时候就知道这是什么花了。”
吴璜看着我,“阿辉,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丧尸。”
正说着,船侧传来一阵水花声,我凑过去一看,是老詹姆在挣扎。他瞪着吴璜,十分狰狞,但他被捆在腰间的手慢慢地划动,用别扭的手势说道:“是啊,他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丧尸,所以才会喜欢你。”
吴璜已经知道了丧尸之间有独特的手语,见状问道:“他在说什么?”
我连忙写道:“他夸你很漂亮。”
“他不是要吃我吗?”
我解释道:“是病毒要吃你,我们的身体虽然每次都去咬人,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不过也没有办法,病毒太强大了,所以我们只能一边咬人,一边用手势交流。”
“那谢谢你的夸奖。”吴璜冲老詹姆说,后者只能以低声的咆哮回应。
她又看向我,说:“你们的手势跟人类手语不一样,吃饭怎么表达?”
我用右手拍拍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