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宇航员出现在屏幕中,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俄罗斯人、美国人、法国人。男人、男人和女人。戴眼镜的人,不戴眼镜的人。强壮的人,中等身材的人。黑发的人,金发的人。布兰登·巴塞罗缪紧盯画面,捕捉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细节,试图找出三个人之间的某种关键联系。这时,俄国人首先开口了。
“是总统先生吗?你好。”左手推了推玳瑁框眼镜,别列斯托夫·平·肖微微点头致意,“来自特里尼蒂γ空间站的问候,先生。”
“我就算了。没心情。”金发的法国宇航员挥了挥手,闭着双眼,继续在空中盘膝慢慢旋转。
美国人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敬了个似是而非的军礼:“特里尼蒂α空间站的里克·威廉斯向您报道,这儿很高,空气不错,要是循环装置里没有尿臊味就更好了,先生。”
总统的表情显得非常平静:“如果说错的话请打断我。二十分钟前发生在阿拉莫戈多的事情并非误射,你们在与美利坚合众国正面为敌。一位美国公民,NASA宇航员,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陆战旅上尉连长的儿子,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民族和父辈,小威廉斯先生,我对你感到非常失望。”
“啊,对不起,愿他老人家能够安息。”美国人轻快地回应道,“那么说说正事儿吧。刚才只是温和地说出‘你好’而已,我本来想毁掉大一点的城市,比如罗斯维尔或者拉斯克鲁塞斯,但我的中俄混血兄弟是个仁慈的家伙,他告诉我《三国演义》里有句话叫作‘先礼后兵’,打招呼的时候要带着微笑才行。瞧,没人死去,皆大欢喜。”
“你们代表谁?”总统双手交握撑起下巴,用阴沉的深灰色眼睛盯着这个三万六千公里外的男人。
莫甘娜背对镜头,线条柔和的肩膀起伏不停。里克·威廉斯摆摆手:“看来你们还是没搞明白。我们不代表谁,我们是特里尼蒂,三位一体。我们代表我们自己,总统先生。”
“那让我换个说法。你们想要什么?”总统说。
“很好。”美国宇航员正色道,“九小时四十分之后我们会进行第二次发射,发射功率和照射时间都会增加,你能想象到那会产生什么结果。我们要求美国政府说服其他理事国申请召开联合国紧急特别会议,特里尼蒂将列席会议,十小时的时间用来筹备会议,我想足够了。如果紧急特别会议如期召开,我们将延缓第二次发射,否则,激光会命中一座小型城市,杀死城市中的所有人,所有鸟类、啮齿类和昆虫,对不起,还有猫和狗。我们不会提前告知将攻击哪座城市,也不接受其他任何形式的妥协。”
沉默降临。巴塞罗缪博士观察着三位宇航员的表情与动作,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没有人说话,屏幕上的总统足足静默了一分钟,特里尼蒂的宇航员们也默契地保持安静,似乎想给地球上的人们一点反应时间。
“十个小时后,美国的大部分地区将进入夜晚,你们没法发动攻击!”这时副总统忍不住开口。
肖推了一推玳瑁框眼镜,做出回答:“第一点,特里尼蒂空间站位于三万六千公里处的地球静止轨道,若具有基本的中学物理知识,你就会发现我们受到地球阴影遮挡的机会微乎其微,白天和夜晚,对太阳能抛面集中器的性能没有影响;第二点,这次发射的目标选择不限于美国本土。我们的激光照射范围覆盖百分之八十五的陆地面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聚居区域。”
里克·威廉斯打断了他:“根据联合国大会第ARES377(V)号决议,安全理事会遇似有威胁和平、破坏和平、侵略行为发生之时,如因常任理事国未能一致同意,而不能行使其维持国际和平及安全之主要责任时,大会则应立即考虑此事,俾得向会员国提出集体办法之妥当建议,倘系破坏和平或侵略行为,俾得建议于必要时使用武力,以维持或恢复国际和平与安全。当时如属闭幕期间,大会得于接获请求后二十四小时内举行紧急特别届会。紧急特别届会之召集应由安全理事会依任何七理事国之表决请求为之,或由联合国过半数会员国请求为之。—七个理事国,听起来没那么难。”
总统猛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美国不接受任何恐怖分子的威胁!我要结束通话了,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
威廉斯微笑道:“火种已经点燃,你没法阻止火焰蔓延,总统先生。美国政府对新闻媒体的控制是徒劳的,无数人早已从社交网络上看到阿拉莫戈多毁灭的景象,我们安置的信息炸弹已经引爆,特里尼蒂项目的真实资料将逐步泄露至互联网,这个世界已经知晓我们的名字,现在,他们会意识到我们的力量。你们必须接受要求,因为那是全球性恐慌唯一的抑制剂,没错,这是一个新时代的起始,这是风暴的开端,先生们!”
“我讨厌你用百老汇腔说话。”旋转着的莫甘娜说。
“特别紧急大会召开时,请在有线电视网发布正式新闻,我们会看的。”肖说,“当然,如果你们进行无线电屏蔽的话,别忘了在联合国总部大楼楼顶摆一个二维码,我会让一支摄像头对准曼哈顿的。那么,再见。”
三位宇航员依序消失,画面重归黑暗。
视频会议中立刻出现二十四个声音。所有人都在叫嚷,语音系统自动进入讨论模式,耳机里充满咒骂声和催促声,直到总统按下最高优先级的按钮,将其他人全部静音。“闭嘴!”他吼叫着,以盖过战略情报室里嘈杂的噪声,“闭嘴!……闭嘴。”重复三遍,他喘息着坐下来,用灰色眼睛扫视所有参会者,“我宣布重新启动‘太空怒火计划’。接入空军太空司令部,我要空军基地在十分钟内完成预备部署,给出详细作战方案。提高威胁预警等级,必要的时候,我会宣布美国本土进入战争状态,—这是一场战争!先生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十分钟后向我汇报,会议到此结束。”
“是的,总统先生。”
巴塞罗缪博士用鼠标点击结束视频对话的按钮,发觉掌心上全是汗。这时,一个独立对话界面弹出,总统慢慢抬起头,问:巴塞罗缪博士,FBI对你的评价非常高。现在告诉我,这些人是疯子、妄想狂还是新纳粹?”
“废话。”美国总统揉搓眉心,“我现在没空听废话,博士。”
“我的观点没有变,他们的意志非常坚决。你可以赌博,但要做好一败涂地的心理准备,总统先生。”
“我父亲在暴乱时被砍成肉酱,母亲吸毒过量死在布鲁克林的小巷里,我十二岁时因为洗涤工厂的劣质洗涤剂丢掉了视力,六年前,我在大选中失败,因急性酒精中毒被送入医院切除胰脏和半个肝,只有上帝知道我一滴酒都没喝。可我还坐在这里,博士。我是美国总统,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高踞长桌顶端的男人抚摸着自己灰色的眼球说道。
距离第二次发射:九小时二十九分
俄罗斯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广场二号楼 地下八层
肖平和他的俄罗斯老伴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红色皮沙发上盖着白色绣花沙发巾,茶几上放着瓷茶壶,红漆的柜子上有金色俗气的花边装饰。从走出电梯门的那刻起,他们就有种错乱的感觉,楼道挑高的房顶、红色油漆的地板和褪色的护墙板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赫鲁晓夫时期的旧建筑就是这副模样,脚踩在水泥地面上还会发出空洞的回声,可这明明是现代的莫斯科啊。
他们被士兵们送到这里,一位戴口罩的女医生为他们检查了眼睛和耳鼓膜,为他们递了眼药水,然后端着药盘离开了。肖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能隐约猜到事情跟儿子有关。老妇人投来惊恐的目光,肖平把她的手紧紧攥住,“别怕,阿佳塔,这一定是一场误会。”
这时,门锁忽然“咔”的一响,两位老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位身穿白衬衣、深蓝色西装外套和黑皮鞋的斯拉夫男人出现在门口,肖先生,斯托罗尼克娃女士,请坐。”他的脸上有一道相当惊人的伤口,看起来一颗子弹穿过腮部从鼻翼位置穿出,在嘴角留下深深的伤痕,使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都像在微笑。
“伊万。”没等肖平开口询问,来人指指自己的胸口,“FSB(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局)。”
肖平的耳朵仍在嗡嗡作响,不知不觉间提高音量:“我是俄罗斯航天功勋科学家,即使FSB也不能非法逮捕我!”
伊万瞟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他自顾自开口:
“平·肖,原籍中国山东泰安,火箭专家,二十七岁时由中国国家航天局派遣来到俄罗斯参加质子P2火箭研发工作,后成为中俄空间发展联盟驻俄罗斯特派员,三十四岁时与俄罗斯人阿佳塔·斯托罗尼克娃结婚,四十二岁加入俄罗斯国籍。”
“你们只有一个儿子,别列斯托夫·平·肖,中文名叫作肖,出生于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院,今年三十九岁。”
“不对,他……”
“我是说,离三十九岁生日还有两天。”
“对。”
“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毕业,功勋宇航员,中俄空间发展联盟的首席太空人,远东特里尼蒂项目第一顺位操作者,未婚。”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