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别让通信中断!”
“指令不明确。”
“……保障与其他特里尼蒂空间站间的激光通信线路!把所有试图靠近通信路径的人造物体击毁,这样说明白点了吗?”
“已设置警戒区域。”
“蠢货!”
“指令不明确。”
莫甘娜一边烦躁地跟主控电脑斗嘴,一边敲打键盘,将备用摄像头连接至系统中。在不久前的战斗中,β空间站的火控系统漏算了一枚远程攻击卫星,那时,两枚分处不同轨道的美国攻击卫星恰巧运动到同一坐标,空间站的激光打击消灭了高轨道的卫星,紧接着却遭到低轨道卫星的攻击。一束化学激光穿越三万四千公里的距离,聚焦在空间站底部,顷刻间烧坏了β空间站指向地球方向的摄像镜头、主无线电发射器和相控阵雷达。底部设备舱还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爆炸,一些金属碎片在冲击波的推动下击中抛面集中器,在庞大曲面上砸开了数十个小小的破洞。
作为胜利的代价,这根本不算什么。战斗结束后,肖与里克·威廉斯很快发来平安的信息,同时互相告诫:联合国紧急大会召开之前,危机状态都未解除,现在要尽快修理受损部件,提防可能到来的下一波攻势。美国人难得一脸严肃地说:“中国还没出手,要小心!我猜中国才是拥有世界上最强太空军事力量的国家,当我们喝着啤酒、敲电脑、设计攻击卫星图纸的时候,中国人早就用扳手和螺丝刀造出宇宙战舰来了!”当时,莫甘娜勉强地笑了笑,肖则没说什么,他的画面背景相当阴暗,看起来照明设备出了点问题。不过出于三个人之间的默契,莫甘娜与里克并未追问他γ空间站的损伤情况。
提示音“嘀嘀”作响,备用镜头连接成功,遥远的蓝色星球出现在显示屏上,莫甘娜推动控制拨杆,地球在眼前不断放大。坐标为原点的情况下,镜头指向空间站的地面投影点:北非阿尔及利亚阿德拉尔省的沙漠地带。沙漠上空虽没有云层覆盖,但民用级别设备拍摄的画面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特里尼蒂β地面站中央的十字基准线。
“能提高清晰度吗?”
“正在进行快速插值运算。”
画面变得稍稍清楚了些,现在能分辨出圆形的激光接收矩阵、长方形的变电装置和月牙形的基地主建筑群。莫甘娜用指尖抚摸屏幕,“再提高一些!要到能看清人脸的程度,可以吗?”
“无法完成。”
“能跟基地建立联系吗?使用预设的保密线路。”
“无法完成。无线电信号受到阻塞干扰。”
“如果……我对β地面站发动攻击,可以精确到什么程度?”
“指令不明确。”
“……蠢货!”
莫甘娜·科蒂愤怒地关闭了语音识别系统。她做了十二组腹式呼吸法与相应的庞达收束法,不停地原地旋转,试着让自己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瑜伽和冥想没起到什么作用,她冲到食品柜前吞下大把药片,把苦涩的药片咯嘣咯嘣地嚼碎。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她对自己说,目光投向舷窗旁边的几张照片,胸口不断起伏,“没什么的,莫甘娜。很快就能结束了。”
距离第二次发射:十分五秒
美国纽约西汉普顿 弗朗西斯·S·嘉伯雷斯基机场
夜幕已笼罩美国东海岸。AMC运输机的涡喷发动机声音震耳欲聋,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戴上黑色便帽,裹紧大衣走出机舱,通过舷梯来到地面。前来迎接的FBI高级探员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他伸手与老人相握,“我不知道你为何特别要求降落在纽约,而不是华盛顿,博士。”这名大块头探员脸上挤出微笑,“总统在白宫等你,不过命令并不是强制性的。车辆已经准备完毕,如果你需要亲自驾驶的话,这是钥匙、通行证和手枪……”
“不,你来开车,我们去曼哈顿。”
“我会通知长岛和纽约警察局开辟特别通道。具体地址是?”
“第一大道与东四十二街路口。”
两人钻进尚未熄火的黑色汽车,高级探员驾车驶向机场外,博士在后排皱了皱眉头,驾驶员没有系上安全带,这是外勤探员的习惯,他们认为逃离车辆和快速拔枪比交通安全更重要—糟糕的习惯。
“我见过你一面,博士,在兰利的紧急事态处理课上。”探员说,“对很多人来说,你是个很神奇的人。”
“你不这么认为吗?”老人随口应付着,打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红色倒计时数字。十分钟之后,恐怖分子将公布的第二次攻击地点,而现在美国政府什么都没做,电视新闻里随处可见阴谋论分子、宗教狂和二流科幻作家在大放厥词,政府没有泄露恐怖威胁的详情,每个人都在猜测,这简直是一场虚假信息的狂欢。阿拉莫戈多毁灭视频的点击量已经超过三亿次,FOX宣称视频是假的,还找出棱镜项目的技术专家逐帧分析,收视率一时飙升至首位。一个名为“夸特尼蒂(Quaternity,四位一体)”的半宗教组织刚成立五个小时,就吸引了三百万信徒加入。
探员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一边点燃嘴里的香烟,一边单手转动方向盘驶上快速路:“不,我是说,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迷信。很多人会把你的书摆在床头当《圣经》一样崇拜,‘行为分析说旧约’,这挺滑稽不是吗,博士?”
“科学的极致是哲学,哲学的极致是宗教。这是一位物理学家说过的话。”巴塞罗缪博士打开三位宇航员的简历,再一次浏览起来。莫甘娜·科蒂,三十五岁,出生于法国罗讷河口省港口小镇拉西约塔,幼年时去电影院看了一场有关外太空的纪录片,从此立志成为太空人。后来,她毕业于拉西约塔卢米埃尔纪念中学,获得法国国立高等航空太空学院地球信息科学专业硕士,也是欧洲图卢兹宇航中心特殊培训计划第二十期的优秀学员,执行“未来号”宇宙空间站任务三次,月球探索任务一次,评价优秀,素食主义者(不抗拒奶制品),业余马拉松选手,丧偶,前夫是英国人,从事国际贸易工作,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
街上警灯闪烁,警察为FBI的汽车辟出一条通道,任其开着警示灯呼啸而过。“所以我们去联合国总部做什么,博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宫还是在华盛顿,没搬家呢。”探员从后视镜里瞅着后座的客人。
老人摘下眼镜,揉揉眉心:“去等着事情发生,探员。事态已经不可避免,联合国紧急特别大会一定会召开,我没必要到白宫去,因为总统会亲自过来。”他望着窗外,深夜纽约街头依然人流不减,人们怀揣梦想从全世界各个角落跋涉至此,追寻着存在于美国电影里的美国梦。电视和网络里的新闻并不重要,社会像极了铁轨上笨重的货运火车,就算轨道被洪水淹没、刹车开始锁死车轮,还是能靠庞大的惯性继续前进。或许真到了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人们惦记的还是即将到账的年终奖金和街角烘焙店每天限量一百个的巧克力甜甜圈吧。
“所以,你不仅是圣人,还是预言家。”探员吹了声口哨。
“你对我是否有什么成见?”博士忍不住问。
探员报以含义不明的微笑:“不不,无意冒犯。我老爹是宾州兰开斯特人,他经常跟我说,下巴留着大胡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又守旧,又冷漠。”
“这话最好别让阿米绪人(注:恪守《圣经》教义著称的美国宗教派别,拒绝现代科技,已婚男子下颌蓄须)听见。”
“借你吉言,我老爹可不怕,他死得很光荣,博士。”
距离第二次发射:十秒
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β空间站控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