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将点亮墙壁上的屏幕,打开那份长长的名单。在名单前列他看见了里克·威廉斯和莫甘娜·科蒂的名字。下面一些名字他不认识,“刘乾坤……查尔斯·唐……涅米尔·科洛莫涅夫……佐薇·阿特金森……”中将喃喃念着,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面,“……布兰登·巴塞罗缪。巴塞罗缪博士。他好像在美国紧急事态小组里面,心理学专家吗……”
这时,他耳机“嘀嘀”一响,阿尔法特种部队与刚刚征调回国的信号旗特种部队对萨彦岭蒙库萨尔德克山特里尼蒂地面站的攻坚战打响了,中将立刻转身走向战略情报室。无论天上的敌人多么强大,祖国终究会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如此坚信着,坚信不疑。
最后的时刻阿尔及利亚阿德拉尔省 特里尼蒂β地面站
查奥·阿克宁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在第二次跌倒时幸运地躲过了一颗基地方向射来的子弹。他向苍茫的沙漠深处跑着,跑着,直到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他喘息得如此剧烈,仿佛有一只大手从喉管伸进去紧紧攥住了他的肺,又向嘴里撒一把粗粝的沙。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逐渐能够呼吸,查奥用尽力气翻了个身,望着自己来的方向,基地已经变成沙漠中一个银亮的方块。这时,天空已经不再发红,阳光依旧灿烂,可对亲眼见过一万个太阳坠落的孩子来说,现在的太阳光已经不算什么。
他用玩具望远镜看了看远方的基地,基地静悄悄的,那些可怕的大人没有追出来,或许是认为他不再重要。这时伤口的疼痛、身体的疲惫、嘴巴的干渴一齐袭来,查奥浑身抽搐着缩成一团。蒙眬中,他听见熟悉的曲调响起,“睡吧,宝宝睡吧,宝宝马上睡着了……”他的意识逐渐下沉,沉向漆黑一片的谷底。
他并不知道在几秒钟以前,特里尼蒂β空间站进行了一次极其短暂的激光发射。莫甘娜·科蒂向地面站进行了零点零二秒的激光照射,激光准确地命中靶心,没有给基地造成任何物理损伤。但强大激光束的轰击却带来了电离效应,一条等离子体的通道被制造出来,尽管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但足够这些高温的等离子体四散剥落,把周围的一切生物体烧成灰烬。特里尼蒂太阳能电站使用激光输电时,周围数十公里的人员都要疏散,但此时基地里还有一群等待接收胜利果实的人们,那些喜爱暴力、崇尚**的男人和女人。
查奥再次摔倒,终于陷入了昏迷。天上响起隆隆巨响,阿尔及利亚政府军的武装直升机编队飞了过来,但此时,特里尼蒂地面站早已架设好的“毒刺”地对空导弹已经无人操作。那些极端环保主义者在地球上留下的最后痕迹,只有基地走廊里飞扬着的一抹灰。
最后的时刻
美国纽约曼哈顿 四十二街
“肖啊……”
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决定毁灭肖的空间站,因为他知道肖已经死去了,在美国发动第一次袭击的时候。“殉道者”攻击卫星的巨网在经受数十次激光拦截之后,化为一团金属炮弹击中了特里尼蒂γ空间站的控制舱,舱体被撕裂了,氧气在短短半分钟内泄露一空,肖身上的轻便宇航服也没能起到保护作用,因为碎片在舱内四处溅射,敲碎了他的头盔。
两分钟之后,自动修复系统将裂口黏合,恢复了舱内供氧,肖安静地浮在空中,破碎的面罩内有一团晶莹剔透的血珠在飘动。探测到他的心跳停止后,一个预先设定好的程序接管了通信系统,它先向其他两个空间站发出平安的信号,然后开始监视特里尼蒂同地球的联络,在恰当的时刻播放早已录制好的画面。
四十个小时前,肖调暗舱内灯光制造出舱室破损的画面错觉,录制好那几段讲话。为了让巴塞罗缪博士有所察觉,他做出几个微小的动作暗示,比如更换推玳瑁框眼镜的那只手。其他两名宇航员也做了类似的准备,因为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无须特别暗示,博士也早发现录像与真人的差别,因为在倾听其他人讲话时人类会不自觉地加以反应,体现为面部肌肉的微小动作。除了行为分析学专家,其他人看不出总是板着脸的肖与视频中的肖的差别,这就是巴塞罗缪博士在总统身边的任务:在关键时刻,诱导美国做出伤害最低的选择。
“啊,成功了吗?”博士惊喜地站起来,因为速度太快而有些头晕目眩,“难道美国政府真的答应……”
一颗子弹从后面刺穿他的心脏,嵌在肋骨上面,冲击力如一把铁锤将老人狠狠地击倒在地。那名FBI高级探员斜靠在小巷墙上,一边将矿泉水浇在自己头上,一边嘲弄地盯着博士的尸体:“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了吗?—就像我老爹的理论,下巴留胡子的,没有一个好人。”
最后的时刻地球静止轨道 特里尼蒂β空间站控制室
莫甘娜·科蒂掩面哭泣,泪珠从指缝中涌出,随着女人身体的颤抖在空中飘散。肖死后,计划有所更改,她要负责对欧亚大陆大部分国家的激光威慑,保卫特里尼蒂地面站的安全,直至核心成员召集整个欧洲和北非的相关军事力量,围绕地面站建成特里尼蒂地面城邦。
但她没等到那个时刻到来。她彻底崩溃了,药物和瑜伽无法安抚她的神经,一直以来的紧张忧虑猛然爆发,将女宇航员击垮了。她砸坏了好几座控制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喊叫,在神志最不清醒的刹那,她做出了一个反复思考了几万次但不敢施行的举动。
一张被泪痕洇湿的照片在空中缓缓旋转,那是七年前在法国马赛一间私人医院所拍摄的,满脸悲容的她躺在病**,望着窗外的灿烂阳光。“两个小时后,新生儿因为呼吸窘迫综合征死去。”这是医疗记录上对她产下婴儿的描述。简历中提到了这一点,特里尼蒂选拔项目进行心理测试时考官也只简单问了几句,谁愿意伤害一个美梦只做了两个小时的单亲妈妈呢?
但莫甘娜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她是半自愿加入特里尼蒂计划的,为了确保她不中途背叛,组织绑架了她的儿子,一个从未存在于任何官方记录中的孩子。七年之中,她只与孩子共处了两个月,六十天里,莫甘娜每天抱着两岁大的男孩,唱歌哄他入睡,分别时她流尽了眼泪,几乎当场崩溃。
她不知道如今男孩长成什么模样,查奥,这是莫甘娜起的名字,如今能够将母亲和孩子联系在一起的也只有这个空洞的名字而已。在不久前的一次通信中,β地面站的佐薇·阿特金森再次提到了孩子的事情,那个一直以男孩母亲身份生活在提米蒙的高级成员**身体在屏幕中大笑着,说男孩很好,很习惯基地的生活,并且将一直幸福快乐地在基地生活下去。
佐薇那对摇晃着的、沾满血和其他**的胸脯让莫甘娜彻底崩溃了。她知道再也回不到那颗蓝色的星球,自己只能孤独地飘浮在星空与太阳之间,等待死亡在某个时刻来临,—她的生命或许还剩一小时,或许还有十年。她清楚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查奥,再也无法忍受那个丑陋的女人继续扮演本应由她来担当的角色。
她短暂地夺取了地面站的控制权,向地面站发送了一段摇篮曲,那首她一直在听的曲子,在与孩子相处的短暂六十天里她日日夜夜唱着的歌曲。那是她要在男孩心里烙下的刻痕,她唯一能够提供的保护,“跑吧,查查……”她哭泣着,狠狠地按下发射按钮,将强大的激光脉冲射向地面。
那孩子死了。他一定来不及跑出去,即使听到那首摇篮曲。莫甘娜想。她不惜为孩子谋杀了提米蒙的三万人,现在,她又谋杀了非洲城邦计划,谋杀了她的孩子,谋杀了整个特里尼蒂项目,谋杀了里克·威廉斯与肖的努力,谋杀了人类的未来。
可是万一他还活着呢?说不定他正在沙漠的某个地方,等待自己从天而降呢。一个将拥有完全不同未来的男孩,她的儿子,她的骨血,她的DNA与永恒希望,只要能够与他在一起,就算地球的未来都不再重要了吧……
那么她该怎么办?继续特里尼蒂计划,即使要杀死更多的人,让自己的灵魂坠入更深的地狱?还是同美国人分道扬镳,回归地球的怀抱,以罪人的身份活在监狱里,直到生命结束?
她不知道。此时,她多么希望肖能出现在屏幕彼端,告诉她该怎么做,即使只是一个是或非的提示也好。可肖已不在了,他以某种辉煌的方式回到了地球,将自己洒在五亿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地球表面。就这样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莫甘娜在舱中放声哭泣着,直到里克·威廉斯的声音响起。
“……莫甘娜?”
“对不起……”
舷窗旁边,蓝色的地球依然平静,三人合影的照片微微泛黄。
最后的时刻美国新墨西哥州奥特罗县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查尔斯·唐喝完了一整瓶杜松子酒,感觉有点昏昏沉沉。他坐在屏幕前面,等待那个关键时刻的到来。如果计划没有出岔子,特里尼蒂α空间站就快与他联络了,到时候他会带队撤离地面站,到四十公里外的安全屋去遥控电站运行。一条激光输电线路将搭建起来,太阳能电力通过变电站送入电网,向数百公里外的其他州—或者说其他城邦—输送,以显示特里尼蒂计划的发电能力。
但α空间站迟迟没有联络他,他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特里尼蒂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出于不同的目的聚在一起,怀揣着各自不同的梦想,使用激光作为长矛,向各自不同的风车发起挑战。查尔斯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可是话说回来,他不讨厌疯子。
基地外面的沙丘旁边,沙漠角蜥在牧豆树下陷入安眠,凉爽的沙土冷却了它的体温,这小小的爬行动物终于可以舒适地睡个觉了。它还在憧憬着明天的狩猎,那窝美味的墨西哥蜜蚁就在红柳丛中等着它,角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阳光会给它温暖,给它生存与繁殖的终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