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薛定谔之猫
宝树
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设想过一个实验:箱子里有一只猫及少量放射性物质,该物质大约有50%的概率会衰变,由此释放出毒气杀死猫;另外50%的概率是不会衰变,猫也就安然无恙。按照一般看法,在箱子里的猫或者是死的或者是活的,只是外面的人暂时不知道。但根据量子力学,当箱子处于关闭状态,整个系统就一直保持不确定性,此时的猫既是死的也是活的。科学界围绕着这个实验进行过无数次争论,但从未问及的是:那只猫自己是怎么觉得的?
—题记
一
窗户半开着,光子趴在窗沿上。阳光照在它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它向窗外瞧去,瞳孔变成了一条缝:4月的和风吹在小区花园里,树叶沙沙作响,草坪上光影斑斓。
猫眼中的世界色彩并不分明,接近昏黄色调,稍远处的物体都朦朦胧胧,但随着微风,草叶的清香沁入光子鼻端,混着泥土的气息、野花的芬芳、蠕虫的腥气……千百种微妙的气息糅合在一起,填补了颜色的缺陷,组成了一幅远比人类所看到的更绚丽多姿的画卷。
光子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伸直了腰打了个哈欠。下一秒钟,辛离就感到它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敏捷地从窗台上跳进了下面草丛里,脚上柔韧的肉垫让它落地时像羽毛一样轻捷,几乎感受不到冲击。猫咪钻进一簇灌木,如同猛虎—它森林中的表亲—一样,开始了今天下午的狩猎之旅。
光子钻出灌木,正好看到一只蜻蜓悠然从草丛上飞过,顿时兴奋起来,追着它飞身扑击,想用前爪拍掉蜻蜓,但蜻蜓灵敏地躲开了。光子在它后面紧追,大步腾跃,让辛离觉得自己仿佛要飞起来。可惜蜻蜓还是技高一筹,明智地飞到了旁边的水池之上,点着水轻盈地离开了。光子这回没有了办法,只有无奈地走开。
“差不多是时候了。”辛离在心底告诉它,“我们去小花坛玩儿,也许能看到……他……”
光子好像听到了什么,迷惑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它从不听任何人的指挥,但最近有点奇怪,似乎在它身体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它听不懂的话。
不过在它的字典里并没有“思考”二字,既然这个原始的问题得不到解答,下一秒钟也就被它忘记了。光子嗅了嗅野花,轻松跳上了墙,沿着墙头走了一段之后,又通过一根树枝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柳树,然后是另一棵树,然后是树洞,然后是另一堵墙,然后是屋顶……
这是光子摸索过的一条路线,早就驾轻就熟。树上、墙头和屋顶,那是人类每天都能看到、却永远无法身处其中的世界。那是猫咪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相互交错,但绝不重合。
辛离是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类。
二
辛离常常想—明知无用却总忍不住—如果那天她没有答应江薇出门去看那场无聊的电影,如果她在回来的路上没有抄那条捷径,如果她在捷径上没有在一个新开花店的门口看了半分钟,或者再多看半分钟,如果她早一秒看到那辆失控的小轿车……如果千万个条件中的任何一个稍有变化,她的人生就什么岔子也不会出。
三年间,她会像其他人一样读完初中,升上高中,和同学们过着热热闹闹又平平淡淡的校园生活,将来会上大学,甚至出国留学,而不是坐在家里的轮椅上,终日对着放着无聊综艺节目的电视机和唉声叹气的母亲。
光子曾经是这段黑暗岁月中最宝贵的安慰。两年前父亲把它从外面捡回来的时候,它只有巴掌大小,像一团小小的白毛线,饿得皮包骨头,惨兮兮地叫个不停。那时候它特别黏辛离,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她身上撒娇,缠着她喂自己吃的,晚上也要钻进她的被窝才能入睡。
但光子渐渐长大,身体也健壮起来。它变得越来越独立好动,经常出门玩个一整天,连影子都看不到。即使在家里,它也不再依偎在辛离身边,有时辛离想要抱它玩一会儿,却根本抓不到它。
辛离不禁妒忌光子,妒忌它悄无声息的猫步,风驰电掣的奔跑,甚至打个滚儿再站起来的本事。它的每一个灵巧动作都好像是在嘲笑她是个废物。辛离甚至有过一个恶毒的念头,打断光子的腿,它就可以乖乖回到她身边,陪伴她,依赖她。连她都被自己的卑鄙吓了一跳。
她越来越受不了光子,有一次,父亲把光子放到她怀里,光子却不情愿地挣扎,她恨恨地把它扔在地下,父亲说了她两句,她大哭了起来。父亲忙搂住她,问她究竟怎么了。
“连它都能又跑又跳,为什么我不能!”她歇斯底里地叫着。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也许……爸爸有个办法……”
辛离抬起泪眼,疑惑地看着父亲。父亲是研究神经电子工程学的科学家,辛离截肢之后,他将研究重心转向了运动型小腿假肢,目标是通过神经电信号直接控制机械假肢,让它运动自如,但效果并不好,不是根本挪不动脚步就是姿势像螃蟹一样可笑,或许这次又有了新进展?但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她不敢再抱什么希望。
父亲把光子抱走了好几天,最后带着它和一个古怪厚重的头盔回来。
“这只是阶段性成果,还需要进行很多次实验,正式应用至少还得过三五年,”父亲的神色异常郑重,“而且这个项目要求绝对保密,我带回来已经是违反规定了……离离,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可这究竟是什么?”
父亲神秘地眨了眨眼:“你不是很羡慕光子能跑能跳吗?你再也不用羡慕它了,因为……你就是它。”
父亲告诉她,那个古怪头盔叫作“脑电波传感仪”。他在光子的脑部植入了一个很小的芯片,能够将光子所看到、听到和感知到的一切以电磁波的形式传到头盔里,再通过感应电极传入辛离的脑海,令她身临其境,而她自己的脑电波也可以传到光子的大脑里。
辛离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听明白了一点:她可以通过光子的身体,重新行走和奔驰在外面的世界上。
三
光子来到小花坛,这是小区花园中一个隐秘所在,被树木环绕,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它躺在草丛里睡了一会儿。辛离感到了那种似乎沉睡在母亲子宫中的感觉,长大的人类已失去了这么纯粹的睡眠。光子好像做了个梦,那梦境与人类的完全不同,似乎有什么东西,却若有若无,无法捕捉……
周围有脚步声传来,光子警醒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衬衫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他看到猫咪醒了,露出了好看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光子放下了警惕,它认识他,这家伙常常给它些好吃的。
辛离也认识他。他叫高枫,她曾经喜欢过的男生,不,应该说现在还喜欢着。自从她通过光子的眼睛重新看到他之后,再一次,她感到高枫在抚摸她的头和脖颈,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烫。
高枫是辛离小学时的插班生,在她十岁的时候忽然闯入她的生命。他们一度是同桌,那时辛离很讨厌他,高枫在第一次期末考试时就以所有科目的满分把她从全班第一的宝座上赶了下来。作为大教授的女儿,辛离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发誓要迎头赶上,但自信却被高枫一次又一次地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