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骞握住高脚杯的那只手隐隐一顿,他回过头,乐彤一脸尴尬地站在那儿搓鼻子。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我是来给你送道具服的。”乐彤客客气气地说完,双手抱上肩膀。她莫名觉得好像有冷气从地底冒出,身上特别冷。
两人视线碰撞的一刹那,温予骞眸中的色泽已淡然如常,也没有表现出工作被打扰的不满。他放下酒杯,从乐彤递来的袋子里拿出道具服。
乐彤本以为他要检查尺码是否合适,岂料温予骞竟然把那件衬衫塞到她手里。
“你穿上吧。”
在女人惊讶的注视下,他不以为意地说:“葡萄酒对于外界的影响是相当敏感的,酒窖对湿度、温度和光线都有极高的要求,所以这里的温度不到十五度。”
难怪乐彤觉得冷,她赶紧穿上衬衫,男士衬衫的下摆垂到她的大腿,更显得她娇小可人。她内心就像清净的湖面泛起涟漪,觉得这般体贴入微的举动和这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都不相配了。
温予骞却在这时抬了抬下巴,模样越发矜傲了:“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怕你感冒了,我还得另找保姆。”
乐彤眼里那点受宠若惊的光瞬时被掐灭,身上刚刚积蓄起来的暖意也蒸发掉几分。她差点忘了这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资本家,生怕有朝一日没机会剥削她。
就在乐彤默默嗟叹真不能高估温予骞的待人之道时,她眼皮底下忽然伸过来一只高脚杯。
“来一杯?”温予骞问。
顶级品酒师亲自侍酒的待遇绝非等闲之辈能够享受的,但乐彤一点不为所动,坚决地摇摇头:“谢谢,我现在不想喝酒。”她自知酒量浅,酒品又不好,不想丢人现眼。
“你不喝红酒,难道是还想喝二锅头?”温予骞唇边噙上一丝戏谑的笑,意有所指地睨着她。
乐彤想起自己在景岚镇宿醉那次,她的脸色就跟高脚杯里的红酒一样,红了又红。
她好像真需要一点酒精镇定一下了。
她接过杯子,尝了一小口,酒香馥郁但不冲头。
“你这里的红酒真好喝。”
“嗯,这是拉图庄1985年份的葡萄酒。单宁柔和甜美,酒里有香草、焦糖和红色水果的甘甜味道。据说那年九月的天气非常完美,葡萄的成熟度很好。”在酒窖这样的密闭空间里,温予骞的声音格外低醇动听,如流水般静谧悠长,听得人耳朵软软的。
乐彤这种门外汉虽然喝不出他所说的丰富口感,但就着这男人的话下酒,她仿佛看到了波尔多北岸那九月里的葡萄林,金柳河畔,微风轻拂,阳光下的果实似紫色的珍珠,饱满又圆润。
她喝完一杯红酒,整个人都有些飘起来了。当然,如果她知道她就这样喝掉了一颗小钻石的价格,她会更飘的。
“我能参观一下你的酒窖吗?”乐彤饶有兴致地问道。
酒窖大得俨如一座地下宫殿,除了各种价格不菲的珍藏葡萄酒,还有高大的橡木桶和许多乐彤叫不出名字的品酒器具。就连一杯红酒,温予骞都能将人带入一种身临其境的美妙体验,若是听他讲讲这酒窖里的宝贝,她真是不枉此行了。
可温予骞只是嘴上“嗯”了声,却并没有导览的意思。他兀自在品酒桌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一副“请自便”的姿态。
乐彤顿时生出一种参观名胜古迹没有解说员的遗憾,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稀里糊涂地四处转了转,可惜不懂得欣赏。最后,她站在一扇暗红色的砖墙前,站了很久。
墙上悬挂着一幅波尔多地图,在这块北纬44度,全世界最负盛名的葡萄酒版图上,所有的列级酒庄都被钉上一枚图钉。地图下方有个独立的木酒架,酒架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一支支葡萄酒,每一支酒瓶都与产区酒庄的位置遥遥相对。
那是一个人走过的足迹,尝过的美酒。
乐彤伸出手,摸了摸酒架上那个唯一空着的格子,她的视线往上,比画出与那位置相对应的酒庄,是地图上的梅多克五级酒庄,拉古斯。不是最好的酒庄,但这空缺的一支红酒恰好是——
她当初带去景岚镇的那支红酒。
“哎?你明明得到了那支酒,为什么没有摆上来呀?”乐彤自言自语地嘀咕。
“那支酒我送给我舅舅了。”温予骞的声音低低地徘徊在她耳畔。
如果不是他忽然开口说话,乐彤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走过来了。大概是她喝了酒的原因,属于异性的灼热气息激得她耳根阵阵发烫。
微醺之下,光阴都凝固了。
在这片刻的静默无言中,是谁想起了景岚镇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他们因为那支红酒结怨,结缘。
或许,在乐彤和温予骞相遇之初,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在经历种种变故与转折后,两人会从小镇到城市,跨越时间和空间,有一天他们竟会像此时此刻这样,站在距离彼此那么近的地方,再次说起那支快要被人遗忘的红酒,回到他们故事开始的那个瞬间。
乐彤的眼睛里带着酒精催生出来的那种明亮,她把注意力转回墙上的地图。
“你为什么会当品酒师?”
这么问着,乐彤本能地想起她搜集许宴资料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到他说过的一段话:葡萄酒的生命周期十分悠长,当我们喝到一瓶老酒的时候,酿造它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你永远不会知道这支酒背后的故事,这正是它的动人之处。时间是人生的发酵剂,也是葡萄酒的发酵剂,越久越甘醇,越久越神秘。所以,品酒品的是人生,自己的人生,也是别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