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镇。”乐彤望着浓密的雨雾,看了眼表,还有一个小时婚礼就要开始了。
“唉,这么大的雨,不好打车啊。”小伙儿咧嘴感叹,黝黑的脸,露出一口白牙。
与两年前何其相似的一幕,乐彤心思一动,歪头看了看他,努力回忆着什么。
还是当年那家杂货店,老式风扇,货架挨挨挤挤,不过显然老板换人了,不是那位手指被烟熏得焦黄的大叔。
“你是店主的儿子?”乐彤问。
“你咋知道的?!”小伙儿愣了一下神,大剌剌地说,“我爸把店给我了,他跟我妈到处旅游去啦。他们年纪大了,也该享清福了……”
不相干的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相干的事,乐彤却仿佛能从中找到无限意义,也许这就是故地重回的专利吧。
她的目光穿过茫茫雨雾,安静地遥望这熟悉又陌生的小城。路灯下盘旋的那只飞蛾,石板路上缺失的那块石砖,参天老树断裂的那根枝条……她好像全都见过,也全都记得。
或许,那并不是同一只飞蛾,同一块石砖,同一根枝条,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乐彤嘴角抿起笑意,有几分惆怅,也有几分安然。
她曾在这里遇到了爱情,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后来她才发现,爱情不是一场归宿,而是一段时光。我们都是时光的旅人,遇见,相爱,别离,时光不停,旅途不尽,你的肉身和灵魂其实一直在流浪,始终没有找到归程的路。
一辆白色皮卡徐徐驶来,那熟悉的车形轮廓猛然将她记忆深处,始终刻意压抑的那一幕翻搅出来,有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仿佛穿越时空而来,那么唐突又意外。车子一点一点驶近,水雾弥漫的车窗,车轮激起的水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乐彤波涛汹涌的眼底。
她和温予骞初见的画面,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严丝合缝地重叠。
雨越下越大,视线越来越模糊,乐彤的心跳越来越快。
转眼间,白色皮卡在杂货店门口停下,她的呼吸还没有调整好,驾驶座的车门已经打开。就是车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乐彤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忽上忽上了几次,然后悄声泄了下去。
陌生的中年男人步出车门,手挡在头上,小跑进店里:“老板,给我拿包烟!”
乐彤失笑,先前因紧张而紧攥着百褶裙摆的那只手,默默松开。
不是他。
哪知乐彤唇边那抹自嘲的笑尚未收起来,又有出租车从街角驶来,她赶紧往前跑了两步,伸手拦车。可出租车就这么与她擦身而过,并未减速,也没停下。
雨水模糊的车窗从乐彤眼前掠过,她这才注意到后座上似乎有乘客,低头看,她白色的裙摆被溅上几滴泥点。
“要不要这么倒霉。”
乐彤碎碎念了一句,刚从包里摸出纸巾弯下腰擦泥点,就听到了一声穿透雨幕的刹车声。
已经驶离的出租车不知为何突然停下,倒车,又退回到她身前。
乐彤直起身的那一刻,后座车窗降下来,一张脸撞入她视线。
四目相对间,乐彤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刘海黏在脸上,淡淡的妆容花掉,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因从朦胧雨雾里清晰地放大在她眼前的那张脸——
是某人专属的容颜。
温予骞沉静地坐在车里,乐彤无措地站在雨中,彼此之间是弥补了一切岁月空白的瓢泼大雨,似绝美的珠帘,似凄美的泪滴。
大雨奔流直下,仿佛一下子冲毁了乐彤心窝里苦苦筑起的那道堤坝,刚刚退潮的悸动、紧张……所有的情绪都杀了个回马枪,简直泛滥成灾。
她慌了。
她的表情、动作、眼神都乱套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大方地笑一下,还是该说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乐彤才恍然意识到,期待了这么久,也忐忑了这么久——其实,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跟这个男人的重逢。
出租车安静地停在路灯下,温予骞看着她,他的眼神穿过光与暗的界限,深邃又明亮。
男人忽略了自己那有一瞬骤停的心跳,有一瞬偾张的血脉,有一瞬加深的呼吸,他似笑了一下。
他的口吻是她熟悉的浅淡,声音里却带着那种划破所有迷障的清晰感,那种冲破所有枷锁的温柔力度,衬得雨珠落地的声音都突然变得柔和清冽了。
乐彤仿佛听到刹那花开的声音,低头浅笑着走向车门,她看到水洼中的自己。
她终于找到了归程的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