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头的还要说,另一人惊讶地说:“元空?元空大师?大人,此、此人乃大行皇帝之弟,先皇之十三子,奉命于此出家,为皇陵祈福。如此……似乎……”
众人顿时哗然,惊讶中更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领头的迟疑片刻,方道:“既是奉诏,身不由己,姑且饶恕。但当今天下,唐室衰败,气数已尽,尔……尔还是速速下山为好。若执意不去,切记,数月之内都不得往前山,否则为他人所擒,恐……性命不保。尔自珍重罢!”
他说着招呼一声,众人收了兵刃,开始往回撤离,还听见许多人上前向那和尚跪拜。有人暗自抽泣,有人轻声道:“皇室暗弱,子嗣不存,先生何不还俗……”
领头的厉声道:“荒唐,还不快走!”于是,再无人说话。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群人迅速走远了。
直到最后的脚步声都消失,夏后才长出口气,过度的惊吓加上寒冷,只觉身体酸软,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腐草中,冷得牙关咯咯作响。
“哗啦”一声,对面的女孩也翻倒下来。她接连滚了两圈才停下,双眼紧闭,面色白里发青,右边肩头鲜血淋漓—原来那一刀真的劈中了她,她居然忍痛不发一声,但这会儿再也支持不住,已然昏厥过去。
夏后刚要爬过去,忽然头顶一亮,有人扒开草盖,扔了两件衣服下来,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且上来吧。”
“头!已经确认那人了!”
从耳麦里传来的直升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五号尽量提高声音喊道:“目前有十三组监视头拍下了那人的行踪,他从凌晨一点多就进入大桥下方的人行通道,一直没有离开!警方已经确认了该目标身份,夏后,男,二十六岁,本地户口,没有前科!目前正在追查他的住址!”
“知道了,继续与警方合作。立即签发搜查所需手续,一旦确认地址就开展搜索工作。记住,进入搜索程序后,要求警方回避,所有物件均需处于保密状态,明白吗?完毕!”
这个时候,直升机上下颠簸了两下,在桥上着陆了。执行官摘下耳机,刚跳下飞机,B组组长七号就顶着风迎了上来。
“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刚与医院联系过,说他生命体征很弱,肺部的伤势尤其严重。”七号一脸阴郁,“他在紧急规避距离内发射的确认信号,根本没有时间着陆。万幸的是直升机没有起火。我们赶到时他还保持着意识,通报了‘渗透’的基本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执行官走向那架坠毁在桥面上的直升机。消防车已经撤离,机身和桥面到处是消防泡沫。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指挥吊车上前,准备将直升机吊上拖车。从破碎的桥面、被撞断的栏杆来看,直升机当时在旋翼的带动下翻滚了很长一段距离。
一名工作人员递上防护服和头盔,执行官铁青着脸推开,大步跨过直升机残骸,走到桥边。这一片栏杆都被撞断了,江风刮得呜呜作响,他却毫不在意,钻出临时警戒线,半边身体都探出桥面,向下俯瞰。
几十分钟前,这里爆发了一次第四等级的波涌,瞬时能量甚至超过了一次太阳风暴的总和。但能量几乎全集中在高维度爆发,所以此时此刻,雾气早已散尽。在几架探照灯的照射下,黑色的江水奔流如常。除了桥面上这片混乱,那场超越时空的剧烈波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波涌的程度和变数都超出预期太多了,非人力所能驾驭啊……执行官问七号:“确认那是一名见习生吗?”
“是。第三期见习生齐姜,非常优秀的学员。毕业于国际关系学院,是同期生中最年轻的。”
“在你那里见习多久了?”
“三个月。”七号说,“两期测试她都是第一名,所以被提前派来做后备任务。”
执行官叹了口气。
“光优秀不行的,”他叹息着说,“光优秀不行……这种情况,不是优秀,就能做出符合规则的……的……决断。”
“机长说,她是自愿下去的。我相信……她自己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执行官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在一名地面指挥人员的指挥下,另一架标有“DFHD”的直升机降落了。一名全副武装的人员不等飞机停稳就跳下来,跑到执行官身边喊道:“头!特执会通报会,十五分钟后开始,快!还有关于事态等级提升的命令等待签署。”
他把一个平板电脑抵到执行官面前,执行官在上面飞快签写姓名,并且头也不抬地说:“命令所有单位做好出发准备,‘天英号’、‘天琴号’和‘巨爵号’在机场热机待命。七号,你和A组准备完毕后就立即分乘‘天英号’和‘天琴号’起飞。你们……”
他看了一下表:“距离第二次波涌还有二十二小时十五分,你们起飞后,与本部保持四百千米的距离,在空中等待进一步指示。空军的预警机应该在半小时内就位,通信和具体的部署将交由它来控制,去吧!”
他们匆匆跑回直升机。进入舱门之前,执行官略停了一下,回头看去。几十辆大大小小的警车将桥头围得水泄不通,警灯不停地闪烁,但没有鸣笛。四辆应急照明车把桥面照得雪亮。两辆吊车和一辆拖车围绕在坠毁的直升机旁,正进行回收操作。三辆巨型房车顶着七八台各型雷达,停在靠近桥中心的位置,收集着已经非常细微的残余辐射。七号的轻型直升机在轰鸣声中迅速飞起,低空掠过大桥东侧,急速朝机场飞去。应急灯照亮了飞旋的螺旋桨,活像一团跳跃的光圈。
特执会通报会……责任、特别执行权、非线性后果、危机处理……又是一场硬战。执行官一边想着,一边弯腰钻入机舱。直升机立即翘起屁股往前冲了一段,地面指挥人员猛挥荧光棒,指挥它向左侧倾斜,迅速拔高,朝着离此最近的一个军事基地飞去。
几十只黑鸦嘎嘎地叫着,一飞冲天。它们排成松散的队列,在高高的柏树上空盘桓了一阵,又一起掉头,“嗖嗖嗖”地快速掠过佛堂顶端。
天空中浓云密布,但此刻应该已过了中午,西方的天空却比东边还要暗淡。事实上,东面天空的云层更像是着了火。十几里之外的地方一定有个巨大的光源,照亮了低矮的云层。
“此非云霞也,乃玄武门与献殿之火。”
“嗯?”齐姜回头,见元空和尚扛着柴火,正艰难走上庙宇前的阶梯。他见到齐姜迷茫的神色,指着东方的云霞说:“温纵部劫掠,焚玄武门、青龙门、献殿,已三日矣。”
“哦……”
元空走上阶梯,回头也眺望东方的天空,半晌,才淡淡地说:“下宫或亦不免。四门俱毁,宫阙次第焚燃,而至于天相异变。二百余年之皇皇盛世,终俱成过往云烟。宗室毁坏,子嗣断绝,天乎?运乎?阿弥陀佛。”
“……”齐姜还是不说话。虽然在进入特执会时的各国古语考试中,她的成绩名列第一,然而真正听到这样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的音调、词句,还是觉得怪异至极。回答的话在喉咙里转来转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继续装傻。
衣服是麻质的,又薄,在这深秋时节,虽然她两手紧紧抓着衣角裹紧,仍觉得刺骨寒冷。但是刚才她已在庙堂内寻了一遍,简直空空如也,连两侧侍立的菩萨身上挂的布都被人扯走了。她赤脚蹲在庙门的石狮子旁,冻得全身哆嗦。抬头看天,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自己是真的“渗透”进来了。